一
八十年代末期，東北人最快樂的時候是在正月裏。春節一過，天氣一天比一天變得暖和起來。說天氣變暖合了那要和咱東北的三九天比，從嗄嘎冷的零下二十七八度，到不用帶帽子就能出門的零下十七八度，那差別大了去了。正月裏家家吃的都比平常好，“初一餃子，初二麵，初三合子，初四烙餅卷雞蛋。”平時村裏的老老少少，肚子裏都缺油水，到了過年的時候，家家殺雞宰鴨盡其所能地置辦了豐富的年貨，做菜時比平時舍得放油，全家人一年的肚子虧空都在過大年時補上了。家裏條件好一點的都要給孩子做一套新衣服，沒條件也要買幾斤糖塊，再多多少少買點鞭炮，最起碼三十迎新年、初一、初五、正月十五那天要聽個響，圖個一年的日子興旺。到了正月十五，村裏組織的大秧歌從東頭扭到西頭，那個浪勁可提神了，大點的村花錢請上一兩副二人轉，喇叭聲一響全村人都湧到場院，跟著二人轉演員的唱腔，在心裏演義自己的喜怒哀樂。
正月裏，男人不是三五成群湊在一堆喝酒，就是十幾個人聚在一起耍幾個小錢。女人不是回娘嫁就是串門子。冬北的正月裏，是莊稼院人最撒歡的時候。
正月初六這天，薑成道和幾個哥們在自家炕頭上喝的正歡，他對其中一個哥們說：“來，六猛走一個。”
六猛和薑成道是鐵哥們，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張六猛和薑成道一樣在村裏屬於比較能說會道一撥的，今天因為有心事喝酒的時候一直沉默不語。聽到薑成道說走一個，六猛一個奔兒都不打，拿起酒盅，一滴不灑地把酒倒入嘴裏。然後拿起燙在茶缸裏的酒壺，給自己滿滿地倒了一盅。
東北人做啥事都豪爽大氣，但酒具卻非常小巧精致，三、四兩左右的瓷酒壺，配上四到六個瓷酒盅，小的酒盅能裝一二錢酒，大的也超不過二兩酒，瓷酒盅上帶著各種簡潔小花，別有一番韻味。喝酒的人先把酒倒進酒壺，再把酒壺放到熱水裏溫著，酒溫好後，把幾個酒盅倒滿，喝酒的人喜歡一口喝幹，即過隱又顯得性格敞亮。
張六猛給自己倒滿酒，一仰脖又幹了，放下酒盅後又想伸手去拿酒壺。成道一看這陣勢，連忙用手按住六猛的手，說：“兄弟，慢點喝，先吃點菜。”
其它兩個年青人也都勸他。“行了，六猛，不就是大丫的事嗎？”“她看不起咱哥們，咱哥們還看不起她呢！”
六猛想去奪酒壺，被幾個哥們連奪帶搶地把酒壺拿走了。六猛帶著哭腔大聲說：“哥，我想喝酒！求求你們，給我倒上吧。”
正在這時，成道的老妹成娟給大哥送昨天落在家裏的圍脖，一進大哥家的院門就聽見了六猛的聲音。薑成道家是80年代東北農村最流行蓋的筒子屋，三間房把頭開門，進門一間是灶房，其它兩間相通，靠南兩鋪大炕相連，炕中間用木板隔開，外鋪炕放飯桌，吃飯來客用，兩口子住在裏間炕。小霞走進灶房看見嫂子正坐在灶旁燒火，桂芳笑著說：“來啦。”
“我來送大哥的圍脖。嫂子，這是咋了？”
“六猛和大丫黃了。大丫媽頭年逼著大丫相親，大丫到那就相中了，昨個兒兩家過了禮把日子都訂了。小夥是前村的，聽說家裏挺富，個頭長相各方麵都比六猛強”。
屋又傳出六猛絕望的喊聲：“我和大丫好二年了，這兩年為了她媽能鬆口，她家地裏的活我幹了多少，一到年節的時候，我沒少給她家送東西，可倒頭她還是和別人訂親了，我六猛差啥？”
“六猛，咱哥們還怕找不著好的，趕明哥給你介紹一個比大丫強的。”成道安慰著他。
六猛開始號啕大哭起來，粗聲大嗓地發泄著心中的鬱悶，其它三個人在旁邊不停地勸他想開點。六猛和大丫好的事，小霞早就知道。六猛和大哥成道一樣能說會道，人長得雙眼爆皮的，就是個兒矮點，才一米六多點。他家裏有哥六個，大哥在鄉裏當幹部，上麵五個哥哥都成家了，隻剩下六猛和老娘住一快。在農村家裏有六個兒子，娶六房媳婦是要拉很多饑謊的，由於張大猛在鄉裏當幹部，老張家娶完五房媳婦後，沒拉啥饑荒，可是家裏也沒啥錢了。六猛和老娘年吃年用。所以大丫媽才不同意將姑娘嫁給六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