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說到底,不就是養給我用的(1 / 1)

地下室裏,人形靶子上的心髒部位,在槍響聲後洞穿出黑漆漆的彈孔。握槍的手,指節修長,冷冽如上好的白玉,無疑是位少年的手。

自小摸慣了各式各樣的槍支彈藥,此刻,金屬的冰涼質感傳至指尖,少年虎口處薄繭淡淡的,若不細瞧,極易忽略。長期未曾暴露在烈陽下的肌膚,比尋常男人的蜜色多了絲冰白,似從森寒的骨子裏滲透出來的陣陣涼意,和著地下室裏涼颼颼的氣氛,生出了無盡的寒。

到底是少年人,身體底子好,顧沛之身上的傷愈合得快。早可以出院,硬是被操碎了心的母親強製在醫院多留了個把月調養。

離開醫院之後,除卻完成每日作為顧家未來家主的訓導任務,他人生中最大的消遣,是眼前的靶子。眼邊的劉海擋住黑眸裏的狠厲,放下手裏槍黑色的器具,少年眸色悠長,十指翻飛的瞬間,留了一堆大小不一的零件拆丟在桌上。

再回到樓上大廳,抽了時間回來的顧青峰喚住了沉默的少年:“走吧,沛之。”

顧沛之單手提扣著肩上的黑色中山裝外套,聞言,跟上父親的腳步,起身出發,去接他那個未曾謀麵的“妹妹。”

秋雨綿綿,空氣裏溢著濕漉漉的涼意。

車子從顧宅駛出,寬坦的街道兩側,林立著筆直挺立的法國梧桐,偶爾積蓄了大顆的雨水珠子,啪嗒啪嗒地砸在玻璃窗上。

雨勢漸大,想來再下個幾日,薄衫可就擋不住即將到來的寒冬了。

顧沛之枕靠在後排車座的車枕上,狹長的鳳眸閉著,側顏上的淩厲線條如雕如琢。不過,他此刻的心情,遠沒有挑選寵物時的半分雀躍。

藏獒一生隻認一個主人。

不過人呢?人心不軌,反而不媲於獸。

前一秒對你好到掏心掏肺,恨不得將全世界捧到你跟前;後一秒,翻書般換了嘴臉,恨不得把曾經捧在手心的人碾碎在車輪底下。

曆代的顧家人,驕傲是與生俱來刻在骨子裏的。

以至於在事情發生後的很長時間,顧沛之想起之前的自己,隻用了四個字——愚不可及。他向來引以為傲的洞察力,不過爾爾。

度過的十餘載時光,瞬間被猩紅的血色淹沒在過去。他活了下來,但那場車禍裏,碾碎了什麼,又消失了什麼,除了他自己,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此刻,顧沛之心裏躍躍欲試地,是去撕碎一切偽裝,看那些廉價的麵具下麵,藏著散發著什麼樣的渣滓。

現在,和父親在同一輛車上坐著,去帶一個陌生人回家做他的“妹妹”。顧沛之嘴角勾起個邪氣的弧度,修長的食指,撫觸著銀色的袖口。

他,很,期,待。

他的小寵物,他希望不乖一些。不然,太沒有挑戰了,不是嗎?

孤兒院這地方,是罪孽的滋生地。為了肉體歡愉而生的產物,不被期待地丟棄在人間最冠冕堂皇的道德高地。除卻無人談起的背叛與拋棄,千篇一律的悲劇話題,哪還有值得津津樂道的其他版本。

“沛之,這家孤兒院,同時找到兩個人跟你一樣血型。選哪個,你自己看。”顧青峰慣於威嚴的訓話,此時略微溫和地跟兒子交代著。

“嗯,”顧沛之食指敲打著玻璃,雨勢漸大,那聲響和雨滴撞擊車體的聲響混在一起,在安靜的車內回蕩著,“我的人,以後歸我養。”

那副散漫應付的姿態,惹得顧青峰不快:“什麼歸你養,以後要入顧家名下,是你名義上的妹妹。”

少年低笑道:“說到底,不就是養給我用的。”語罷,黑眸一閉不欲多談。

一席話氣得顧青峰嚴肅的麵容上染了怒氣。

他二叔的事情發生之後,顧沛之變了個人似得,他和胡茵束手無策,眼睜睜看著孩子在簡短的時間內,蛻變成帶著冷芒的一把劍,出鞘則傷人。

顧青峰心裏有些堵,兀自端坐望著快速揮動的雨刷,不再作聲。

林辰作為顧家父子的得力助手,他這個吃瓜群眾難得見顧沛之嗆得顧先生沒話說,心裏默默道,顧沛之,好樣的。

他比顧沛之大上幾歲,被早逝的父母托付給顧家後,打小在軍營裏野著長大。與顧沛之的關係,鐵的不行,可那臭小子自小沒開口叫過他一聲哥。

林辰是不怎麼介意,他跟在顧青峰身邊的時間,比這父子倆相處的時間都長。顧首長鐵麵無私說一不二,到了顧沛之跟前明顯失了威嚴。

以他對顧青峰的崇拜,能跟顧首長嗆上幾句而不落下風的,全天下除了顧沛之,估計沒有第二位。

機敏如狐狸般的林辰,愣是從那句“養給我用的”話音裏,聽出點不大妙的苗頭。

男孩的話,可以養在顧家做保鏢,隨便什麼差事都好打發了去。可這次找到的是女孩,顧沛之真能心無芥蒂地養來當妹妹?像顧妍之那丫頭一樣寵著?

從後視鏡裏掃了一眼那張秋日裏散著冬日寒氣的臉,林辰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難啊。以後那半吊子的顧家妹妹,可有得受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