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將合,霧漫簷瓦,臨水而建的泠琴台中,正是一派燈火通明的景象。
手執酒盞,臂乘筆墨的婢女往來與樓層之間,裙踞飛揚,過處香風沁人,而樓中的數個雅閣內,薄裙挽紗的美貌女子端坐琴前,朝著麵前席地而坐的男子或吟或唱,及興之至,男子亦會啟音相和,十分悠然。
嫋嫋散發倚靠在窗台邊上,雙眸呆怔地看著樓中燈火投射到湖水中的點點光斑,窗外聲色迷離,唯她此處一片靜默。
“嫋嫋,是阿姊。”身後忽而響起一陣叩門聲,一個輕柔的女聲在門外響起,嫋嫋眨了眨眼睛,微微抿唇,頭也不回地開口道:“阿姊,我已睡了。”
女聲頓了片刻,隨即化為一聲無奈的淺笑,複道:“你若睡了,方才回我的可是夢囈?”
嫋嫋垂下眼睛,有氣無力地回道:“阿姊聰慧。”
門外的女子一身藕色羅裙,發飾鬢釵,柔和的眉宇間此刻確顯出幾分哀愁,思慮一番後,還是徑自推門跨入了房中。
嫋嫋聽見女子進門的聲音,眉頭一簇,仍是沒有回頭,女子移步到她身後,兩人一立一座,卻是半晌無言。
良久的沉默後,女子輕聲一歎,率先開口道:“嫋嫋,是阿姊沒有護好你,你若埋怨阿姊,阿姊絕無二話。”
“阿姊這是什麼話,”嫋嫋聽女子語中似有哭腔,急忙回身打斷她的話,見女子麵上滿是愧疚,自己也不由得紅了眼眶,卻還是倔強地咬著唇,低聲道,“阿姊心裏的苦楚,嫋嫋都明白,隻是阿姊,我真的不願!”
女子上前一步,伸手覆上嫋嫋的手背,急聲道:“阿姊也不願嫋嫋同我一般流落風塵,可是嫋嫋,你我如今俱是身不由己,就算阿姊拚了命將你送出這裏,你一介女子,又如何謀生?你若留下來,好歹阿姊還能時時照看著你,阿姊知道,你自小便不曾吃過什麼苦頭,阿姊知道你心裏害怕,可是阿姊……阿姊真的沒有辦法……”
女子聲聲哀婉,麵上卻已是淚如雨下,神情滿是自責和愧疚,嫋嫋緊咬著唇,終是忍不住湧出眼淚,她肩頭微動,再也忍耐不住,撲進女子懷中哭出聲來:“阿姊,我真的好怕……”
女子強忍著淚意,雙手不住地在嫋嫋背上輕撫著,聲音也越發溫柔:“嫋嫋,阿姊在這,阿姊會盡力護著你的。”
嫋嫋將腦袋埋在女子懷中,隻覺女子周身馨香清淺,是她自小到大都熟悉的味道,這兩日來,她要麼大吵大鬧,要麼一句話都不講,將家中敗落以來所有的恐慌害怕都發泄了個幹淨,卻驀然驚覺,這個從小到大一直疼她護她的阿姊,心中的苦楚悲痛比她還要多得多,她可以仗著自己年歲較小,朝著最親近的阿姊發脾氣,可阿姊的委屈呢,又能發泄在哪兒?
嫋嫋心中更覺酸澀,不由將頭埋的更深,姐妹兩個抱作一團,晚風寒涼,吹進兩人心裏,便隻剩一片鋪天蓋地的冰冷。
“阿姊,對不起,對不起……”似是過了良久,嫋嫋顫著聲音,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低低吐出一句,“我答應就是了……”
話音落下,她便身子一軟,神情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她能感受到台主已經在失去耐心,若是她再倔下去,也隻會讓阿姊受到更多傷害而已。
女子撫著嫋嫋的頭,幾乎泣不成聲,半晌才拭去淚痕,強自勾起一個笑來,柔聲輕喃:“嫋嫋,你長大了。”
嫋嫋擁緊女子,隻覺如墜冰窖,她到這一刻才明白,長大,需要付出多沉痛的代價。
她即將經曆的,便是阿姊曾經經曆過的,她在心裏想,阿姊說的對,現在的她們,都是身不由己,不管願不願意,她都必須得長大了,她不能再放任自己自私地躲在阿姊身後。
嫋嫋手掌緊握,暗暗發誓,終有一天,她與阿姊的任何選擇,都不會再是身不由己。
夜色漸深,遠空恍若一方沉重的濃墨,嫋嫋在女子懷中慢慢睜開眼睛,被淚浸潤過的雙眸與這一片深色相映,竟是格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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