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舒離本是鳳梧山腳下的一株青藤,修煉千年,一朝化為人形,飛升仙界。
因其初上仙界,故被派去清歌殿照料傾華帝君清疏的起居。
據說,傾華帝君不喜人靠近,近身三米者,非死即傷。
據說,傾華帝君本不是這副性子,可自從千年前出了那樁事,他便變得性情古怪。
至於是哪樁事……
舒離看著麵前的清歌殿,歎了口氣,那位領路的仙娥沒說。
罷了,既來之則安之。
舒離深吸一口氣,紅唇微彎,推開了清歌殿的大門。
一踏入清歌殿,映入眼簾的是火紅的扶桑林。
望著這片紅得豔烈的扶桑林,舒離原本忐忑的心忽的平靜了下來。她並未多想,便踏入林中。
扶桑林的深處,清疏斜倚在樹上,骨節分明的手提著白玉酒壺,一雙瀲灩的桃花眸染上了些許醉意。繡著竹紋的衣襟微敞,露出了精致的鎖骨。此時的他,不似平時那個高貴如月華的傾華帝君,倒似一個修習魅惑之術的妖精。
此時,陰差陽錯走入扶桑林深處的舒離呆愣地看著這副模樣的清疏,眼底滿是驚豔。
驚豔過後,便是警惕。
她認真思索了一番,覺得還是趕緊離開的好。
這名男子生的這般……不似尋常的仙,保不齊有什麼特殊癖好,她僅是一個剛飛升仙界的小仙,還是趕緊離開為好。
舒離轉身,正欲離開,就聽見一道如泉水般沁涼的嗓音,“怎麼,未經本君允許,入了本君的清歌殿,遊了本君的扶桑林,如今見了本君,連一句道歉都沒有?”
本君!?
聞言,舒離不由得深吸一口氣,慘了慘了,她會不會被傾華帝君弄死?
她勉強扯出一抹笑,轉身看向清疏,“小仙初次到達仙界……”
還未說完,就發現原本斜倚在樹上的清疏忽然出現在自己麵前。
舒離下意識地想往後退,卻在看到清疏的眼神時止住了動作。
那般小心翼翼卻又充斥著喜悅的眼神,那般深情款款卻又充斥著害怕的眼神,那般複雜,複雜的讓人心疼的眼神。
“小歌,是你嗎?”清疏顫抖著手,撫上舒離的眉眼,小心翼翼地開口。
“帝君,小仙喚舒離。”舒離偏頭,躲過清疏的手,輕聲解釋道。
聞言,清疏踉蹌了一下,顯得有些狼狽。
他該知道的,他的小歌,不會回來的。
見他這副模樣,舒離欲伸手扶住他。卻在伸出手的那一刻聽見清疏沁涼的嗓音,“自今日起,你便留在清歌殿。”
“啊?”舒離一時未回過神來。
清疏並未理會她,隻是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朝扶桑林外走去。
舒離靜靜地看著清疏的背影,莫名的,鼻子一酸。
【二】
十載春花,十載冬雪。
不知不覺間,舒離已在清歌殿待了十年。
這十年,名義上雖是照料清疏的起居,但實際上,卻是閑的不能再閑。
這一切,隻因清疏他實在是,太過獨立。
舒離思索了許久,也隻能找到“獨立”一詞來形容清疏了。
待在清歌殿的這十年,舒離壓根就沒照料到他的起居,反而給他找了諸多麻煩。
舒離覺得,像清疏那般性子的人,沒將她趕出清歌殿,當真是謝天謝地了。
不過,這一切,大抵和她與浮歌有相似的眉眼有關。
舒離鬱悶地踢著扶桑林中的石子,眸中滿是不爽。
她聽那日給她領路的仙娥說了,她與浮歌,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初見那日清疏喚的那聲“小歌”,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想她舒離活了上千年,如今卻被當作一個替身,當真是讓人惱火!
這樣想著,舒離眸中的不爽更甚,腳下的動作也重了些。
“舒離,本君留你在這清歌殿,可不是讓你來禍害本君的扶桑林的。”清疏沁涼的嗓音在舒離上方落下,卻帶著幾分慵懶。
舒離無奈地抬頭,看向樹上的清疏,“帝君,您這招都玩了好幾次了,好玩嗎?”
清疏拿起酒盞,一口飲盡,瀲灩的桃花眸中滿是醉意,“若是能將你嚇到,自然是好玩的,隻可惜……”
聞言,舒離無語。
若是外頭那些仰慕傾華帝君的女仙們知道他醉了之後是何德性,怕是跳菩提河的心都有了吧。
看到舒離眼中的無語,清疏挑眉,“舒離,你這是對本君有意見?”
“帝君多想了。”舒離微微彎唇,笑道。
見她這副模樣,清疏眼中的醉意褪去了些,“當初,她總會這麼說,隻是,不同的是,她從未對本君有什麼好臉色……”
“浮歌?”
“舒離,本君給你講個故事吧。”清疏看著火紅的扶桑葉,唇角微微翹起,目光中滿是追憶。
“……好。”舒離微愣,下意識地點頭,應道。
【三】
那時的仙界,不像現在這般太平,仙魔兩界常年征戰不斷。
那時的清疏,雖被四海八荒尊稱一聲“帝君”,有著高深的法力,但莽撞衝動,意氣用事。一時不察,被魔尊重傷,失了大半仙力,掉落到人界,昏迷不醒。被上山遊玩的浮歌撿到,帶回了皇宮。
在皇宮中待了數月,清疏的傷勢逐漸好轉。這時的他,本應回到仙界,可他沒有。他選擇繼續待在皇宮,待在浮歌身邊。
他帶她去江南看朦朧煙雨,去大漠看黃沙漫天,去南嶺看古木蒼林,去北國看千山暮雪。他帶她,走遍了整個天下。
浮歌沒有拒絕。
他想,浮歌也是喜歡他的,就如同他喜歡她一般。
是的,清疏喜歡浮歌。
在皇宮待的數月間,他就喜歡她了。雖然浮歌總是繃著一張小臉,可是沒關係,他可以慢慢地融化她的冰霜。
可是,清疏不知道的是,他沒機會了。
那日,魔尊在打傷他的同時,將魔界至寶魘夢蠱植入了他的心髒。隨著時間的流逝,魘夢蠱會一點點控製他的心智,讓他成為一個隻知道殺戮的的魔頭,六親不認。
他不知道,所以魘夢蠱輕易地控製了清疏,屠盡了月影皇宮上上下下數百人。
在那個無月的夜裏,浮歌看著清疏殺盡她的族人,看著清疏提著染血的劍,一步步朝她走來。
第一次,她笑了,對清疏笑了。
“清疏,”她淺淺地笑著,輕柔地喚著清疏,如往常一樣,“你想殺我?”
聽見她的聲音,清疏原本無神的眼中掠過一絲光芒,原本舉起的劍慢慢地放下。
可是,魘夢蠱的控製,又豈是那麼容易就能擺脫的呢?
清疏原本放下的劍又重新舉起。
浮歌就那樣,淡淡地看著,看著離自己愈發近的劍。
就在劍要刺進浮歌身體的那一刹那,清疏忽然扔下了手中的劍。整個人往後退去,口中喃喃道,“不可以,不可以傷害小歌,不可以……”
看著這樣的清疏,浮歌的眼中掠過一抹心疼。
可她沒有半分猶豫,將閃著寒光的匕首刺進清疏的心髒。
“清疏,你殺我族人,我奪你一命,這是應該的。”浮歌低語,似乎在跟清疏說,又似乎在對自己說。
清疏恍若沒有感受到痛苦一般,嘴角微微揚起,緩緩地閉上了雙眸。
浮歌斂眸,將他體內的魘夢蠱取出,“你待我情深,我救你一命,日後,我們就兩清了。”
浮歌拔出匕首,血濺了她一身。
她卻好像沒有看到一般,隻是抬頭望著如墨的夜空,一言不發。
她的身影逐漸淡去,直至無蹤。
隻是,浮歌忘了,感情這種東西,豈是說兩清就能兩清的?
【四】
“後來呢?”舒離靠在扶桑樹幹上,輕聲問道。
“後來……”清疏淺淺地笑著,眼中仿佛染上了無數的飛絮,叫人看不到裏麵的裏麵的景色。
——
後來,清疏被終於找到他下落的仙帶回了仙界,治好了傷。
傷好後,清疏又加入了戰場。
隻是,這一次的他,與原來有些不同,不再意氣用事,變得沉穩了許多。
他沒有去找浮歌。
清疏想,他殺了她的族人,她必定是恨慘了他。即便他現在找到了她,她也不會再像從前那般和他相處了。
沒關係,等仙魔大戰結束,他就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去找浮歌,去尋求她的原諒了。
這樣想著,清疏臉上的笑意愈深,殺魔軍也愈發賣力。
戰場上大半的魔軍,都死於他手。
受他的感染,仙界士氣大振,魔界節節敗退。
最後,魔界遞來議和書。
天帝大悅,於九月十五日設宴瑤池。
功績最為顯著的清疏,自然是要去的。
多年後,當清疏再次回想他和浮歌的點點滴滴,他時常會問自己,假如那日他沒有參加那場宴席,會不會,一切都變得不同?
可回想也隻是回想,無法改變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那場宴席,清疏去了。
在那場宴席上,他見到了浮歌,身為魔界公主的浮歌。
雖然她的容貌與凡間的不同,可清疏知道,那就是浮歌,他喜歡的浮歌,他的小歌。
彼時的浮歌,不像在凡間那般,總繃著一張小臉;她的嘴角,總是恰到好處的揚起一抹弧度。隻是,她的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
在看到清疏的那一刹那,浮歌的眸子冷凝成冰,卻又在轉瞬間恢複原樣。
“傾華帝君。”浮歌看著緩步朝自己走來的清疏,疏離地喚道。
“小歌……”清疏看著麵前這個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兒,眸光微動。
“傾華帝君,您與浮歌不過初次見麵,還是不要太過親近的好。”聽見他對自己的稱呼,浮歌眉頭微蹙,冷聲說道。
“初次見麵?”清疏的神情有些受傷,“小歌,你這是要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