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入了夜的山道十分難走,隨便一塊凸起的岩石上都掛著薄霜,不注意踩上去就是滑一跤。一名少年腳步輕快提著一盞紙燈在前麵走著,一位略高一些的白衣少年牽著一位身材嬌小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走在後麵。
“阿昭你慢些,鳶兒容易滑倒。”白衣少年眉頭微皺,目光仍是緊盯著身下地麵,替嬌小少年指點每一步。
“早知道不帶你倆,我自己去參加詩會。”提燈少年一臉不耐煩,但還是聽話地放慢了腳步。
嬌小少年瞪了一眼提燈少年:“你敢自己偷去,我就告訴老寒。”說話間未注意到腳下岩石,虛晃一腳,險些滑倒,不由得輕呼一聲。
“小心!”白衣少年微斥一句,手上握得更緊了。
“壞心眼遭報應喲!”提燈少年一臉狡黠,仿佛故意顯擺似的,轉了個身倒著走幾步。
嬌小少年卻是不敢再分神去跟他計較許多,聚精會神盯著腳下的路。
燕地的詩會每年一次,今年正好輪到此地,因為周圍再無大的城市,才在這小鎮上舉辦,雖是在鎮上舉辦,但燕地英傑都指望著在詩會上嶄露頭角,哪怕在什麼山溝裏舉辦,多半也會遠程趕來,所以並不會失了格局。
等三人趕到鎮上,詩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入口處的人雖然多,但都礙於文人的麵子,還算有序地往裏進。提燈少年站在旁邊看了幾眼,瞅準一個空子鑽了進去。後麵的白衣少年牽著嬌小少年隨眾文人一同往裏走,卻被眼尖的看守攔住:“這位小兄弟,這兒不讓帶孩子進。”
白衣少年看了看裏麵站在一旁一臉看戲的提燈少年,彎腰將嬌小少年抱起,對著看守笑得溫文爾雅:“管事說笑了,我家小主素有神童之稱,這次是特地來奪魁的。”
看守看得一愣,又聽到白衣少年稱他為管事,臉上的笑止不住:“既是神童小公子,那快快進去吧,詩會馬上就要開始了,莫誤了時辰。”
白衣少年連聲稱是,頂著一副男女通吃的笑容抱著嬌小少年進了會場。
提燈少年低頭吹滅了燈內蠟燭,走過來同白衣少年並肩,嬌小少年端一副小公子哥的貴氣,私裏偷偷同提燈少年眼神交流,兩個人互相瞪著誰也不肯讓步。
會場很大,眾人圍坐幾圈,中間是一名蒙麵女子,抱著一把漆黑的琴,施施然站在場地中央。這次比的是傳令賦詩,場中女子便是琴師,以琴聲為號,琴聲止,令行何處,哪位便起身賦詩一首,供在場眾人品評。
少年們來得稍晚,中間一圈皆坐滿了,隻有內圈起首的幾個位子和末席一側還有幾個座位。白衣少年掀袍落座,懷中扔穩穩地抱著嬌小少年,而那個提燈少年見了場中女子,偏偏要穿過諸多已經落座的文人,做到首行座位上去,引得許多文人側目,他卻目不斜視,隻盯著抱琴而立的女子。
嬌小少年對此嗤之以鼻:“鄉巴佬像是沒見過女人似的,師兄你說,那女子有那麼好看麼?”白衣少年笑著搖頭,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片刻,低頭對上嬌小少年清亮的眼睛:“不見得多美,不過伊人掩麵如烏雲蔽月,阿昭也多半是好奇罷了。”
嬌小少年歪頭思索了一會,覺得師兄說的很對,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忽然會場中傳來琴聲嫋嫋,詩會已然開始。
琴聲婉轉,饒是聽慣了老寒彈得悠悠古曲,仍是覺得十分悅耳,更何況那素手柔弱無骨地在琴弦上撥挑揉撚,好像兩隻菜粉蝶在琴上起舞,人群中不時發出驚歎之聲,女子眉眼帶笑掃視一眾文人,令才傳到孟淮昭手裏,琴聲便戛然停了。
提燈少年笑看女子眼中橫波暗湧,緩緩站起,笑吟吟道:“綽綽下雲煙,微收皓腕鮮。夜風生碧柱,春水咽紅弦。翠佩輕猶觸,鶯枝澀未遷。芳音何更妙,清月共嬋娟。”
眾文人四下竊竊,仔細一聽稱讚過半,餘下也多半是討論提燈少年看著麵生,不知是哪位名家門生。嬌小少年啐一句“賣弄”坐在白衣少年懷中揪了揪他的衣領:“孟淮昭越發小家子氣了,如今作個詩,除卻美人其他一概不見。”
白衣少年笑得溫和,掃一圈文人墨客的表情,低聲說道:“這女子怕是有些來頭。”
嬌小少年笑得稚嫩,童聲比方才琴聲還要悅耳幾分:“這女子本不該出現在詩會,攪得一幫學子心裏隻有風月,都無心切磋文采了。鳶兒說的對否?”
白衣少年望著場中向提燈少年行禮的女子,微微點了點頭:“往年詩會禮樂主持皆由男子來做,就是因為詩會雖說是文人墨客大雅集會,卻有不少燕地官員甚至外地官員從中挑選門生栽培,女子出現在詩會中,不說參加詩會的眾人會受其影響,就算是對那些夫子名師亦是一種挑釁。”
嬌小少年似乎未聽進去許多,兩隻胳膊撐著搖搖欲墜的頭顱,白衣少年在嬌小少年磕到案上之前輕輕將他攬過來安頓在懷裏,目及場中,那女子已是奏了七八輪,似是有意無意,多半都停在孟淮昭處,孟淮昭也是來者不拒,不管主持的出題人作何刁難,都是不出半刻便對上其題,隻是詩作的巧妙,雖無太多深意可言,也算輕描淡寫,意境和雅韻不落俗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