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
小人物記
作者:田素漢
開篇:金山鎮出了殺人案
2013年正月十七傍晚,一個特大新聞在金山鎮迅速傳播開來:據縣電視台報道,昨天夜裏,金山鎮發生了一起惡性殺人案,金街村村民金大倉用菜刀把一名成年男子砍死在自家床上,凶手已經自首,案件正在調查中。據傳,案發現場慘不忍睹。被害人的腦袋幾乎被剁成肉醬,分辨不出是誰的模樣。更加離奇的是,案發現場還發現一位年輕漂亮的陌生女子。元宵節剛過,濃厚的節日氣氛還未散盡,正是農村年輕人集中外出務工的高峰期,這起命案無疑在他們心中留下了一道陰影。大家議論紛紛,莫衷一是。都迫切希望公安機關盡快弄清事實真相,消除大家的猜疑和恐慌心理。
上篇:金大倉的供述
我叫金大倉,男,漢族,現年25歲,初中文化,農民,係本縣金山鎮金街村人。我家共五口人,我,小我兩歲的妻子葛水仙,兩歲的兒子金庫,年過花甲的母親金何氏,小我四歲的弟弟金二倉。你問我父親哪去了?他啊,去世十來年了,就是鬧“非典”那年鬧的,不幸染疾,沒能救過來。我知道我有罪,我罪孽深重,我殺了人,殺了我弟弟,我原計劃把我弟弟和我媳婦這對奸夫淫婦一起殺死的,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不,夜裏殺了人,天一亮我就主動來到縣公安局自首。
為什麼殺死我弟弟金二倉?主要是咽不下這口氣!你想想,哪有親弟弟給親哥哥戴綠帽子的!我拚死累活地在外打工掙錢,還不是為了這個家!我和母親、弟弟雖然分家另過了,但有朝一日他二倉訂婚娶媳婦。我能眼睜睜看著不管?不是該幫還得幫?可千不該萬不該,他倆竟然瞞著我幹起了這見不得人的勾當。常言說。人要臉樹要皮,電線杆子要水泥。這樣的狗男女是不是該殺!
我是如何知道他們倆有奸情的?聽說唄。我在外打工期間就聽到鄉親們的風言風語了。說目前農村留守婦女多了。孤男寡女在一起免不了那個。那個是啥?還不就是幹那種見不得人的事情!他們說別人家都是兄弟不和,各種各的田地,各過各的日子,唯有俺家老二好,經常幫助嫂子幹活,不分你我,什麼重活、髒活、累活都搶著幹,夜間澆麥一澆就是大半夜,媳婦見了外人就誇二倉勤快能幹,誰要是嫁給他,保準錯不了。我尋思他們自然都是話中有話,曲裏拐彎的,這種事情。誰好意思明說,那還不如直接打我的臉。再說,弟弟二倉也老大不小了,為什麼不外出打工掙錢娶老婆,肯定心裏有鬼,還不是借故與嫂子廝混。
什麼?要有證據、抓現行?我這次就是專門找證據、抓現行的。春節期間,我在家待了不到一個月,前前後後二十八天。我天天觀察他們。跟蹤他們,卻沒有發現任何線索,也沒有發現可疑行為。但我知道這事急不得,他們一定是礙著我的麵子,故意做樣子讓我看的。我問媳婦這一年來過得怎麼樣,她說挺好的,多虧了二倉弟弟幫忙,要不然,一個兒子金庫就夠她忙活的,哪裏還有時間和精力照管地裏的莊稼。說得看似輕鬆,你以為我相信嗎?他們越是掩飾,我心中越是憤懣,越是猜疑,嫉妒和怨恨像是在心裏紮了根、發了芽、抽了枝、結了果,我要尋求機會報複這兩個賤人。這樣,我窩窩囊囊地挨過了元宵節。好吧,簡短截說,我就直接告訴你我在正月十六日的謀劃和行動吧。
正月十五元宵節,我心裏就盤算好了。晚上看完煙花,我對妻子葛水仙說,三六九,往外走,你趕緊給我拾掇拾掇,明天一早我就要外出打工。妻子還假惺惺地勸我,孩子金庫還小,你就在家門口打工算了,讓弟弟二倉出去打工掙錢娶媳婦。她越這麼說,我心裏就越來氣。這不是攆我快走麼?我說跟人家鎮上的人都說好了。一塊兒走的,再說一個人也不好找活。水仙見拗不過我,就同意了。
正月十六一大早。我吃過早飯就搭汽車去縣城。車過金山鎮時。我神差鬼使地下了車,隨便找了一家偏僻的旅店住了下來。我對店老板說,沒買上火車票,暫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走。然後又打電話對鎮上的人說,家裏出了點事,今天不用等我了,明天我自個兒走。到了目的地再電話聯係。頭天夜裏妻子水仙要了好幾次,我身子骨也乏了,有些疲倦,就美美地睡了一大覺。醒來已是日頭偏西。我走到街頭飯館胡亂吃了點飯,就坐在房間裏靜等夜幕降臨。
夜幕終於降臨了。我長長地出了口氣,對店老板說出去看個工友。他問我幾點回來,我說拿不準,晚了也許在他那裏歇息,不用等我。鎮駐地離金街村不過十裏地,我趁著天黑,一口氣返回了村子。幸好,因為天氣寒冷,不但路上車少人稀,即使村裏村外也沒有幾個人影,我暗自慶幸無人注意到我。溜到家門口,我發現大門上了鎖。心想妻子八成抱著孩子在母親家裏。肯定是暗地通知弟弟二倉來我家過夜。想到這裏。我咬緊牙根強忍悲憤,蹬著牆外廢棄的石頭翻牆進了家,溜到廚房摸了個涼饅頭,就鑽進院子東南角廁所旁的棉柴垛裏隱藏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我又冷又乏,由於啃了涼饅頭,肚子咕咕叫。快要堅持不住了。這時,胡同裏似乎有了動靜,不錯,是一男一女。不一會兒,傳來大門開鎖的聲音。可天太黑看不見人,我隻有側耳細聽。我聽到這對狗男女連大門也顧不上關,就直奔堂屋而去,並且傳來陣陣私語聲。不過我沒有聽到兒子金庫的聲音,看來他們是把孩子放到了母親那裏。好啊。你們都瞞著我,讓我戴綠帽子,在村裏人麵前抬不起頭來,今天就要你們好看!我原想,等到他們兩人進了堂屋就開始行動,就是今天堅決不能讓他們得逞。等我抓住了把柄再說!
我正躍躍欲試地等著捉奸捉雙,忽然弟弟二倉囑咐了妻子一句什麼。掩門而去,而且把大門從外麵給鎖上了。過了一會兒,堂屋裏傳來吃東西的聲音;又過了一會兒,聽見妻子在東牆根小便的聲音;再過了一會兒,卻聽見妻子水仙關堂屋門的聲音,還從裏麵給插上了門閂;最後,“啪嗒”一聲。燈一滅,院子裏又恢複到黑漆漆一片。此時此刻。我的心也驟然一涼,空落落的,一陣孤寂,一片黑暗。
我就想不透了,這天賜良機難道就這樣錯過了?當時我心裏七上八下,沒個主見,確實有點想不通。我的大腦似乎停滯不動了,昏昏沉沉中,往事不禁像放電影般一幕幕地浮現在眼前——父親受到的無辜迫害,母親曆經的生活艱難,自己遭遇的白眼譏笑,弟弟的孝順懂事……如浪潮般一齊湧來,重疊激蕩,撞擊著我的心胸和思緒。有一會兒,我甚至懷疑是村人嫉妒我娶了這麼一個美貌賢惠、通情達理的妻子,故意破壞我們家庭的和睦,拆散我們兄弟兩人。有些人天生就見不得別人好過,不是造謠就是生事,壞了八輩子良心。現在我該怎麼辦?是返回鎮上的旅社,還是敲開自家門進屋睡覺?那樣又該如何向妻子水仙解釋?夜色深沉,春寒料峭,陣陣寒意中,我不禁有點後悔起自己的敏感多疑和魯莽行為。
我就這樣迷迷糊糊地過了個把鍾頭。正要逾牆而走,卻聽見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先是在大門口停了一停,然後又聽得鎖響了一下,最後腳步聲卻停在了院牆外的那塊石頭前。隨著一陣“哼哧哼哧”的喘息聲,一個人便從牆頭上掉了下來。這時,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腦一下子也清醒了許多:二倉啊二倉,你到底還是來了!有大門你不走,偏偏要翻牆進來!你這個天殺的,看來村人的傳言不虛,你們兩人確有其事。既然你不仁,就別怪你哥我不義,我今天豁出去也要做一個了斷。
稍停。我聽到堂屋門閂有被微微撥動的聲響,盡管撥得小心翼翼。在我聽來卻是那麼清晰。聲聲猶如撥動著我的心弦。此時,我仇恨得咬牙切齒,頭發豎立,手心冒汗。長時間壓在心底的屈辱。頓如火山爆發,噴湧而出,一發而不可收拾。我從棉柴垛裏探出身,密切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眼看著弟弟推開門進去,又隨手掩上。接下來,我便聽到一陣緊似一陣的“撲騰撲騰”的聲音……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要親自送他們上西天!念頭閃過,我便不由自主地竄進廚房摸了把切菜刀,推開堂屋門,一步跨了進去。我當時好像聽見黑暗中弟弟喊了一聲,妻子也“啊”了一聲。我已經什麼也不顧了,未等他們打開電燈,一個箭步奔到床前。掄起菜刀胡亂砍起來,而心中的怒火也越燒越旺——你問我一共砍了多少刀?我也記不清了,隻是不停地砍、不停地砍,發泄著滿腔的怒火與仇恨,直到發現他們的身子不動了,我身子也像散了架,這才住了手。扔掉切菜刀,衣服也沒有換,屋門也沒有關,就翻出院牆,徑向葛家園而去。
為啥上葛家園?那是我嶽父家,妻子的娘家,我要給他們報送喪信。我說過一人做事一人當,抵命我認了,但不連累別人。半夜裏,我奔到了嶽父家門口,一陣猛敲,直到把街坊四鄰的狗都驚得狂叫起來,才敲醒了嶽父嶽母。一進門,我就“撲通”一下跪在了兩位老人跟前,連磕了三個頭。哭喪著臉說對不起他們,說他們的女兒與我弟弟二倉有奸情,雙雙被我殺死了,天一亮我就去公安局自首。嶽父、嶽母見我渾身是血,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臉色發白,又聽說我殺死了他們女兒,更是哆嗦成一團,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好長時間都說不出話來。等到嶽父嶽母緩過神來,正要探問詳情,我卻突然看到妻子葛水仙披頭散發地出現在我跟前。我以為遇到了鬼,頓時嚇得昏了過去。
待我蘇醒過來,已是黎明時分。嶽父、嶽母一家人都圍在我周圍,妻子已為我換了身幹淨衣服。我把事情的經過向他們敘述了一遍,氣得嶽父、嶽母不停地罵我糊塗、混蛋,辱了祖宗、黑了良心,冤枉了妻子、枉殺了弟弟。妻子水仙更為弟弟的慘死哭得死去活來,兩眼紅腫得像鈴鐺,任憑誰勸也勸不下。
後來你們就知道了,天亮之後,是小舅子葛青鬆陪我來到了縣公安局。
中篇:陌生女的旁述
我叫高曉娟,女,18歲,縣二中高三四班學生。我不是金街村人,也不是金山鎮人,我姥姥家在金山鎮南集村,我老家是東鄉縣龍虎山鎮西門外村,姑姑高玉霞在這邊縣城工作,我是投奔姑姑來這裏上高中的。殺人案的事情,我簡直不知從何說起,當時我差一點沒被嚇死,這輩子我也忘不了。
正月十四,因為買手機的事,我和父母拌了幾句嘴,一氣之下就乘車去了姑姑家。得知我和父母鬧矛盾的原因。姑姑好聲好氣地勸了我一通,看我氣消得差不多了,感覺沒有什麼事,就幹脆留我住下了,說明天晚上縣裏舉辦元宵燈展,還要放煙花,讓我跟著一塊飽飽眼福。於是,我就在姑姑家度過了一個快樂的元宵節。
正月十六,我從姑姑家推了輛電動車,本想回老家拿學習用品,途經金山鎮時,遇到同班同學金冬梅,她熱情地拉住我,非要我去她家吃午飯不可。我說姑姑還讓我給姥姥捎了東西,我應該先給她老人家送去,要不然你就陪著我一塊兒去吧。誰知姥姥見到我高興得合不攏嘴,說什麼也不讓我們走,炒了幾個菜。好生招待我和同學冬梅,還嘮叨我正月初六為啥不和媽媽一起過來看她。
從姥姥家出來,已經兩點多了,冬梅非要請我去看電影《泰囧》,說這是導演徐崢聯手王寶強的最新作品,票房居高不下,特別值得一看。我說回家在電腦上也可以看的。她說在電腦上看與在電影院看,環境、氛圍和心情都大有不同,感覺自然也不同。我說還要到學校報到。她說第二天一早去也不晚,反正不耽誤上第一節課就行。我拗不過老同學,隻好陪著她看了將近兩個小時的電影。對我來說,這簡直是一場要命的電影,不然,絕不會遇上後來的事情。
離開金山鎮時,已是夕陽西下,我無意中發現電動車電量不足,心中不由一沉。我暗暗禱告,千萬讓我撐到家,哪怕撐到金街村也行,好到村頭路邊代銷點臨時充一下。行至金山大窪金水河平安橋時,隱隱約約能夠望見兩公裏外的金街村了,我心裏稍微鬆了口氣。聽姥姥講,平安橋上不平安,天黑無人敢走單,以前經常有過路人在此被搶劫。我心裏正期盼著有個伴兒呢,忽然發現一輛摩托車正加速趕上來,那個壞蛋上來就把我的電動車給撞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