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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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易
引子
周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丈夫犧牲在歹徒槍口下屍骨未寒,米菲菲竟這身裝束來此尋開心?
周朗在香水灣走廊認出米菲菲的時候,正叼著一支“九五至尊”與張清江說說笑笑地貧嘴。米菲菲身著一襲又短又緊的黑色衣裙,濃妝豔抹,身段性感迷人,一看就是風月場女孩兒中的佼佼者,誰也想不到她會是警察。
周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丈夫犧牲在歹徒槍口下屍骨未寒,米菲菲竟這身裝束來此尋開心?
米菲菲對周朗的驚愕漠然置之。那是一種陌生人見到陌生人時的木然,坦然的步幅與步速證明他們從來不相識。飄然而過的香風令周朗突然間靜默,就在他發愣的時候,一旁的張清江滿臉壞笑:“這個領舞女孩兒就是那樣,對誰都不理不睬的。周朗,你在香水灣可從沒對任何一個女孩兒這樣過,你要是對她感興趣,我一定幫你搞定!”
周朗整晚與張清江的一幫手下喝酒取樂。午夜場臨近結束時,周朗在洗手間迎麵碰見米菲菲。米菲菲不由分說將一張紙條塞到周朗手中,迅速轉身走開了。紙條上寫著——
今晚瑪爾斯酒吧,不見不散。
第一章
請柬,意味著米菲菲永遠不可能回到他身邊。直到這時,周朗才感覺到自己骨子裏還是很在意米菲菲的……周朗巡邏的腳步開始變得無比沉重,他在心中默默祝福他們的同時,也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人生,已經不可逆轉了。
如墨的夜色,如墨的海。
“很多人送我玫瑰,那些花用不了一天就會枯萎,隻有你送我的玫瑰常開不敗!”米菲菲微笑著,她的微笑如同她的眼神一樣清澈。那句話蕩漾在海風裏,周朗內心泛起陣陣漣漪,但依然沉默。
海邊,一對又一對都是如膠似漆地黏在一起,他們的生理激情和海一樣蕩漾。隻有周朗和米菲菲分別坐在兩塊礁石上,兩人之間保持著恰當距離。
“周朗,一定非得回去工作嗎?別人現在都奔著深圳、珠海,那裏警察待遇很高,氣候也好。明天是最後的報名機會,你再好好考慮考慮。”
“我說過了,我必須回去。如果你想報名,你就報吧,我不報。我要回去把我爸的案子破了,我要親手抓到那個壞人。”
米菲菲搖搖頭:“案子過去了那麼多年……我們還是一起去南方吧。說不定哪天,會有人把那案子破了呢。”
周朗的目光盯著水天的盡頭:“那樣的話,也是別人破的,不是我。”
警校的友情是很特別的,似乎總帶有一種悲情色彩。因為老師曾說,任何一屆警校學生,若幹年後聚會都是殘缺的。意思是說,那些稚嫩的臉龐中,總會有人為公安事業獻出生命。這一點,尤其增加了分別時的焦灼感,也平添了幾分悲壯。
經過四年一身汗水又一身泥巴的摔打,每個同學都是壯誌雄心,仿佛明天就將成為警界英雄。臨上火車前,分別時難舍的淚水,仿佛是在為一位位英雄餞行。
周朗也是豪情滿懷。火車啟動時,想起警校這段難忘時光和學兄學姊間純真的友誼,周朗的雙眼盈滿淚水。送別人群在站台上隨著火車的前行而湧動,一雙雙揮舞的手臂組成了情感的海洋。
情感的喧囂漸漸退去,周朗開始獨自麵對米菲菲的表白:“我們,以後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我已經等了你這麼些年……”
此時,周朗覺得米菲菲的含情脈脈很矯情。周朗已經對她忍無可忍,覺得有些東西必須立即說破:“我們之間不可能了……”
看到米菲菲吃驚的眼神,周朗有些後悔。但轉念一想,這叫快刀斬亂麻,對誰都好。
那一路,米菲菲始終在流淚,沒說一句話。
米菲菲和周朗高中時就是同學,她因為周朗的緣故一路追隨報考了警校。許多年來,周朗偶爾會聽到同學議論說米菲菲的父親是房地產老板,如何如何有錢。而他卻是一個公安烈士的兒子,靠著助學金勉強維持學業,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經曆都曾有過。每一次麵對米菲菲,周朗都會莫名其妙地累積一份自卑感。
按照警校標準,米菲菲並不是一名優秀學員。如果單從專業課成績上看,米菲菲絕對非常優秀,但在操行表現方麵,表現實在是糟糕。警校學習,普遍重視後者,專業課分值是固定的,而操行表現分值則是上不封頂。警校期末評比排名,都是專業課分數和操行表現分數累加。
按理說,米菲菲操行表現加分也不少,比如每年運動會總會取得一些好名次,比如內務常年保持著標兵稱號。可是,米菲菲的加分項目抵不過扣分項目,比如她經常請假回家,甚至找借口請假外出旅遊,再比如為了看電影、泡吧不惜違紀晚歸。
周朗曾嚐試規勸米菲菲:為了前途,在警校為人處世要小心翼翼,不能成為別人的笑柄。畢竟,兩個人高中就是同學,他覺得自己應該提醒她。米菲菲卻總是以一種淩厲的語氣對他說:“你能不能說點兒高興事兒?”
米菲菲這樣頂撞他的時候,他那原本就很脆弱的自信總會瞬間崩塌。但是,周朗對米菲菲徹底絕望,還是來源於一個“準確消息”。
畢業前夜,周朗和婁躍、丁禹小聚。丁禹突然想起婁躍多次吹噓他和米菲菲的“特殊關係”,就問婁躍是不是真的。
婁躍當即用驕傲的語氣說:“何止是處對象,該做的都做了!”
“該做的都做了”是一句很流行的話,意思是戀人之間木已成舟,生米已做成了熟飯。每次寒暑假回到學校,總有同學從家裏帶回來這句話。
婁躍和丁禹並不知道周朗對米菲菲的那份特殊感情。周朗平日裏總是正兒八經的,誰也看不出什麼。但此時,周朗有一種心碎的感覺。他有點兒相信婁躍的話,因為他知道米菲菲是個不甘寂寞的女生。
“我告訴你們一個準確消息!”婁躍打著酒嗝,非常滿足地給周朗和丁禹公開著自己和米菲菲在賓館裏所謂的鬼混細節,“那天,我們都喝了太多的酒。從酒吧出來後,我問米菲菲去哪裏玩。米菲菲說聽我的,說那個晚上她是我的,這可是我在女孩兒那裏經常聽到的話,於是我就帶她去了賓館……”最後,婁躍竟歎了口氣,“咱們男人對米菲菲這種女人,應該本著‘不求天長地久,隻求曾經擁有’的原則。”
婁躍明顯很做作,周朗卻深信不疑。婁躍的歎息聲像一根細針,一下子刺穿了周朗劇烈跳動的心……
深夜,列車呼嘯。
車窗外的黑暗幽深莫測,硬座車廂內的燈管發出清冷的白光,照耀著旅客們疲倦的臉。米菲菲則靜默得嚇人,一句話不說,像是中邪了。旁邊座位的婁躍在和丁禹高談闊論,他也曾嚐試到米菲菲這裏找樂,米菲菲卻凶巴巴地剜了他一眼,他當即灰溜溜離開了。
火車進站了,米菲菲爸爸那輛奔馳S600L在不遠處等著她。周朗看都不看一眼,拖著拉杆箱快步走向出站口。米菲菲連呼帶喊地追上他:“周朗,你別以為自己有什麼了不起!每次放假回來,我爸都給我買好了飛機票,我為了陪你才坐這遭罪的硬座慢車。你還想讓我怎麼樣?”
周朗好像沒聽到米菲菲說話一樣,轉過身大步離開了。
周朗即將成為一名人民警察,母親每每想起這些就會陷入忐忑不安的回憶。她非常清楚,自己這半輩子的幸與不幸,都是源於丈夫做警察的經曆。夜深人靜時想起往昔的一切,她都會淚流滿麵。丈夫離開她的日子,天空在她眼中變成了昏黃的顏色。
“回來啦!”見到兒子,母親縱有千言萬語,說出口的竟是這句再平常不過的話。
周朗進屋的時候,一大桌子菜擺在那裏。母親眉頭緊鎖,坐在桌旁大口吸煙。父親去世後,母親便開始吸煙了。每次回家見到白發蒼蒼的母親,周朗的眼眶裏總會有淚水打轉。
“洗手吃飯吧!”母親很平靜。
吃飯前,周朗在父親的照片前上了一炷香。望著父親的照片,周朗的淚水不禁奪眶而出。
母親對周朗說:“不管怎樣,你爸爸是一個好警察,你可不能給他丟臉。你做得好,你爸爸也會為你高興!”
兒時的記憶裏,父親是一個威武的刑警。在當時小周朗的眼裏,父親一直就是一個英雄,即便這個英雄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總是酒氣熏天。周朗問媽媽爸爸喝醉的原因,媽媽總會給他下列答案中的一個:“爸爸是破案子了。”或者,“爸爸現在有案子破不了。”
事實上,除了摸摸沒子彈的手槍,偶爾坐一下跨鬥摩托車兜風,周朗並沒有通過英雄的父親享受過什麼特殊待遇。相反,年幼的周朗沒少受英雄的牽累。五歲那年,在他晚間睡覺的時候,一塊磚頭從窗外飛了進來,夾帶著碎玻璃落在了他的枕邊,玻璃破碎的恐怖聲音始終留在周朗記憶深處。周朗剛剛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在一天放學的路上遇到了兩個麵相凶惡的年輕人,他們打了他好幾個嘴巴,並讓他回家轉告他爸:老周要是再幹“出格”的事就扭斷他兒子的脖子。周朗不明白什麼是“出格的事”,他當天腫著臉回到家,話學得很全,父親聽完摔了一個杯子。
周朗的脖子並沒被扭斷,但是,在大風大浪裏走過來的周偉龍,卻在那樣一次小小的事故中丟了性命。
報到那天,米菲菲和周朗在市局門前見麵了。他們都保持著沉默,隨後來到市局幹部處等待分配消息。米菲菲檔案裏有很多不良記錄,她被分配到誰都不願意去的城郊分局。城郊分局距離市中心區很遠,來回最起碼得兩個小時。聽到幹部處一名工作人員宣布這個決定時,米菲菲麵色平靜,毫不介意地接受了這個結果。
周朗則被分到巡警隊,沒有如他所願成為一名刑警。周朗為此到市局幹部處找領導交涉。“讓我當刑警吧。巡警隊就是巡邏接處警,是不辦案子的。”
幹部處的領導不露聲色:“曆年來的分配都是這樣,先到最艱苦、最邊遠的地方鍛煉,有新人來時,再把你們替換出去。這是規矩。”
“我是學偵查的,不當刑警是一種浪費。”
領導有些不高興了:“什麼浪費不浪費的?公安局裏人才濟濟。年輕人謙虛點兒,先到巡警隊打磨一下吧!”
米菲菲牽了牽周朗的衣角,周朗還是不大知趣。“我們在警校已經打磨得差不多了,不讓當刑警就是浪費,巨大浪費!”
領導終於失去了耐心:“公安機關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服從命令,聽從指揮。你連這個都做不到,還談什麼浪費不浪費的?”
周郎一下子被嗆得說不出話,臉憋得通紅。對方神態上帶著機關小公務員特有的那種表情,墨守陳規又有些自我感覺良好。
米菲菲拉著周朗離開了。來到市局樓下,兩個人站定。
“不要上火,慢慢來吧!”
周朗默不作聲,他的情緒很差,幹部處領導的那番話令他有些傷自尊。
“周朗,要不是為了你,我高中畢業是不會去警校的。就我那分數,去警校就是浪費,巨大浪費!”
米菲菲的話一點兒不假,周朗心裏也清楚。但他目前是沒辦法再接受米菲菲的,一切都源於婁躍那番話。周朗眼望著藍天,心裏想:今天,注定就是不開心的一天。
“我不喜歡警察這個職業。警校這些年,你知不知道,為了你我放棄了多少自己喜歡的東西?你為什麼不接納我?我怎麼了?”
米菲菲情緒很激動,周朗沉默依舊。最後,周朗一句話也不說,神情落寞地離開了。他能感覺到米菲菲在他身後哭泣,但他強忍著不回頭,淚水在眼中打轉。
米菲菲走了,到一個偏遠的郊區開始了新的工作與生活,她再也沒有給周朗打過一個電話。城郊分局那一帶沒有鐳射影院,沒有西餐館、酒吧,更沒有好風景,所以那裏沒有米菲菲喜歡的一切。
上班後短短半年,繁忙的周朗便把很多東西淡忘了,包括與米菲菲有關的一切,包括警校時的那種激情。
巡警隊的生活,按部就班又枯燥乏味。那年秋天氣溫高得出奇。周朗提著一根警棍在炎炎烈日下四處遊蕩。夜色中,周朗望著萬家燈火心裏會感覺很沉悶,月光灑在帽簷上、警號上,折射出星星點點的光芒。一場夜雨襲來,周朗立即會被澆成落湯雞。冬天的時候,紛飛的大雪罩滿警裝,雙腳被凍得貓咬一般,周朗便會和戰友一起在空曠的街道上來回小跑、跺腳。
巡邏歸來休息時,周朗會在人聲鼎沸的巡警辦公室內喝茶水、看書,而別人都在打撲克強嘴。情緒好的時候,周朗會拿出一張煙盒紙,在上邊記下一段從心底湧出的小詩。
那一年,清明無雨。為父親掃墓回來,周朗提筆而就的一首小詩在《人民公安報》上刊登,並獲得市局詩會一等獎——
為什麼/清明隻有雨
難道說/隻有雨滴/才能解釋死的意義
難道說/隻有灰蒙蒙的天空/才能襯托/思念的沉重
不,我需要陽光/跟我一起掃墓
我需要春風/撫慰我的傷痛
“我來為你們獻上一曲!”周朗站了起來,走路畫龍,吃力地來到薩克斯手身旁。薩克斯手友好地把手中的家夥借給了他。周朗一口氣吹奏了兩首輕快的薩克斯樂曲,最後又吹了愚人花園的那首《檸檬樹》。
周朗吹奏的時候,很多目光都聚在了他身上。那首《檸檬樹》感動了現場很多人。周朗的眼角不知不覺地濕潤了。他每次吹這首曲子都是這樣,因為《檸檬樹》那節奏略快但不乏懷舊味道的旋律會讓他想起很多事……
周朗回到桌旁的時候,名叫柯欣的女孩兒一個勁稱讚周朗吹得好,但她不明白,為什麼一首曲子竟能讓他流下淚水。周朗始終沒有看趙嘉昱一眼,盡管內心很想聽到她的聲音。周朗這時才真切地意識到,自己非常在意趙嘉昱,但他瞬間又製止了自己順著這個方向想下去。他知道,他們不般配。
很多醉鬼來敬酒了,他們稱讚周朗的薩克斯有水準。周朗都喝了,柯欣也傻傻地跟著連續幹杯,很快醉得趴在桌子上。酒喝多了,周朗鼓起勇氣看了一眼趙嘉昱,他吃驚地發現,趙嘉昱正望著自己抹眼淚。
周朗假裝什麼也沒看見,他對趙嘉昱說:“你還記得嗎,我丟失的旅行包?”
“那怎麼能忘!”
“那天,我其實還丟了一樣東西——薩克斯管!”
“是嗎?我一定包賠!”
“我可不是讓你賠,不過你可以再喝一杯,就當賠我了。”
周朗忘了自己和趙嘉昱是什麼時候離開酒吧的,他們沒有顧及趴在桌子上睡著的柯欣。出了酒吧走了很遠,兩個人才停下腳步。
那是一個天氣微涼,但並不是很冷的初冬夜晚。周朗和趙嘉昱坐在大路邊,兩個人雙手托著下巴,像小孩子一樣仰望夜空。初冬的天空清澈如洗,紛繁的星辰不停閃爍,有一輪明月斜掛在天邊。趙嘉昱散亂的頭發隨著微風輕輕浮動。
周朗輕聲說:“人們喝酒、醉了,都會有原因。”
趙嘉昱說:“我喝醉,是因為我痛苦,我難過,你知道嗎?”
“酒固然能麻醉人的神經,但清醒後,痛苦卻依然存在。”
“我問你個問題,你感覺活著快樂嗎?”
周朗說:“我覺得你應該快樂,你的家庭是那麼的富有,那是很多人窮盡畢生精力夢寐以求的!”
“富有和快樂與否沒有關係。從小到大我就不曾快樂過。”
“那不可能,誰還沒有高興的事情?你仔細回憶,一定會有。”
“也許有吧!我真是記不得了。”趙嘉昱突然話鋒一轉,“你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不和我聯係?”
其實,周朗不和她聯係,趙嘉昱認為那樣也好。要知道,隻要是姑姑反對的事情,自己無論怎樣也不能做,這是她自幼就懂得的道理。既然這樣,周朗不和她聯係當然是好事。但是,她真的非常非常想念周朗,非常希望能夠和他在一起。
“你難道不知道,你姑姑找到了我們局長,我們局長又找到了我們單位領導,他們讓我死了那條心。今天你在這裏,你說,我該死了哪條心?”
趙嘉昱未置可否,因為她對姑姑的做法一點兒不感到吃驚。“抱歉,我給你帶來了不必要的麻煩!”
麵對趙嘉昱平靜的態度,周朗感覺趙嘉昱真的就是把他當作普通朋友,自己幾個小時前的一閃念都是不對的。
趙嘉昱認為自己與周朗之間的感情發展隻有一條路,但這條路是姑姑不能接受的,所以她必須遠離周朗,尤其不能讓周朗陷入感情的泥潭,那樣對周朗不好。既然沒有希望,又何必拖累周朗呢?但趙嘉昱不知道應該怎樣向周朗表達,便一言不發了。
直到天邊已經有了陽光時,兩個人才起身準備離開。他們彼此都清楚,兩個人未來本應該還有許多約會,但此刻那些約會全部注銷了。
趙嘉昱直直地盯著周朗,周朗也與她對視。隨即兩個人若有所思地轉身,分別朝著不同方向走去。
似乎經曆了漫長的一個世紀,周朗聽到了背後趙嘉昱的聲音:“嗨!”
周朗回過頭,真切地聽到趙嘉昱說:“祝你未來幸福!”
第七章
穿上這身警裝以來,周朗第一次有了一種絕望感,他不知道未來的路在哪裏,他不知道自己將走向何方。
分手之後,周朗突然發現自己的手機不見了,他立即找到一個公用電話亭,撥通了自己的電話,接電話的竟是那位被他們遺忘在酒吧裏的柯欣……
周朗的手機遺忘在酒吧,被柯欣拾到。物歸原主的那一刻,周朗和柯欣的一段感情隨之展開。柯欣是盛景新天地的工作人員,在趙嘉昱手下供職。米菲菲和華中琪結婚了,與趙嘉昱那段似是而非的感情也結束了,周朗沒有抵擋住柯欣的感情攻勢。周朗覺得,米菲菲和趙嘉昱都是富二代,和她們相處總是有某種壓力,而他和柯欣算是門當戶對了,自己應該現實一些,找誰都是一輩子,但最好不要因為婚姻有壓力。
感情生活平淡無奇,工作也異常沉悶。周朗渴望對抗更加激烈的刑警生活,而巡警隊的生活令周朗感覺渾渾噩噩,他認為自己這樣的工作狀態最對不起的人是父親。
周朗想當刑警,然而卻來了另外一個機會。年末,市局政治部宣傳科在全局範圍內挑選年輕宣傳幹部,周朗得到了大隊領導的極力推薦,很快被調了過去。周朗為此找過父親的老戰友、北辰區刑警大隊大隊長陸海城。
周朗在一個星期天去了陸海城的家,提著兩瓶高度古井貢和兩隻燒雞。陸海城見到周朗,自然想起了周偉龍,他的眼裏濕潤了:“孩子,你給我買東西幹什麼?”
“陸叔啊,小時候您對我最好了,壓歲錢、看電影錢,您可沒少給我。”
陸海城盯著古井貢喃喃自語:“古井貢,過去可是我們和你爸爸破了大案子才會喝的酒啊!”
“陸叔,我想當刑警,可就是當不上。在巡警隊幹了這麼久,現在又要被調入宣傳科,您得出麵找找關係,幫幫我。”
陸海城看著周朗,覺得他和周偉龍太像了。聽了周朗的話,陸海城笑了,他覺得周朗還有些書生意氣,他問周朗:“你為什麼那麼想當刑警?”
“我在警校學的刑偵專業,不能白學。再說,當刑警才算真正當警察。我要做個好刑警,像當年您和我爸爸一樣。”
“哼,我們有什麼好?”陸海城嘀咕了一句,隨後是長久的沉默。他歎一口氣說:“孩子,我們當刑警的可淨遭罪了,刑警生活可不像電視演得那麼簡單。你得現實一些。我幹了這麼多年,才是個大隊長,你看我們分局長李江海,他早些年就是政治部的宣傳科長,在機關工作進步快呀!安心幹,踏踏實實別亂想,照顧好你媽媽!”
“凡是新聞單位的人,都是大爺,我們搞宣傳的都得罪不起。幹好宣傳工作必須舍得花錢,我們得和編輯、記者們溝通好感情,人家有個大小事情都要到場表示表示,除此之外還必須經常和他們——喝!越是愛嚼舌的人,越要和他處哥們兒!”
這是周朗到崗之後宣傳科長麵對麵傳授的經驗之談。周朗立即采取行動,對目標施以大量的酒肉炮彈。酒是很重要的媒介,對周朗的幫助很快顯現出來。他的各種稿件開始在各類報紙、雜誌頻繁發表,周朗的工作受到了領導的肯定。
從事宣傳工作,令周朗大開眼界。個別貌似謙卑嚴謹的新聞記者什麼事情都幹,比如有的人報道前總是暗示需要塞紅包,比如拉虎皮做大旗,把公安機關領導同市領導放在一起搞個整版宣傳,在這個過程中敲詐個三五萬元的讚助。一些男記者的好色更令周朗不齒。周朗曾接待過一些京城來的記者,他們談論全國各地嫖娼的價錢,就像談論茄子多少錢一斤那樣隨便。周朗惡心極了,隻有在心裏鼓勵自己:“潛伏吧,忍著!”
從事宣傳工作的苦衷,是局外人很難理解的。每當這些酒肉朋友們滿意地對周朗說“好哥們兒”的時候,周朗滿麵笑容,心裏卻嘀咕:“奶奶的,誰是你哥們兒!”
和柯欣之間的關係也不是周朗當初想的那麼簡單。柯欣的家境比周朗略強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兒去。柯欣的父母做小百貨生意,賺不了多少錢。也許是存在決定意識吧,柯欣父母身上充滿著小生意人所特有的斤斤計較的習氣。他們認為女兒既然擁有出眾的美麗,婆家的富裕程度就應該和這一切相匹配。然而,現實卻遠不如他們的心意。他們吃驚地發現,周朗的家庭竟比一貧如洗強不了多少。
柯欣的父母之所以沒有讓女兒離開周朗,也是懷著對周朗前途的預期,尤其是周朗調入市局之後。所以,柯欣的父母把物質要求降到了所謂的最底線:“今年,你必須得想辦法買房子,我們的女兒和你在一起,必須有單獨的房子,麵積暫時可以不用太大,一百平米的就可以。”
周朗並沒有覺得柯欣的父母要求過分,但眼下可怎麼辦?他到哪裏去買一百平米的房子?周朗拿自己的工資和房價進行了對比,算來算去發現:想擁有自己的房子純屬天方夜譚,除非三十年不吃不喝。周朗和母親談起了柯欣家的想法。母親的心情很沉重,一根接一根吸著廉價的桂花煙,吐出的煙霧中飽含著濃重的憂鬱。
母親每一絲白發都牽動著兒子的心,每一線深刻的皺紋都是兒子心靈深處的傷口。周朗跟母親說完就後悔了,麵對這樣一位飽經滄桑而又始終堅強的母親,實在不應該向她提出這種過分的要求。哪怕是抱怨牢騷幾句,周朗都覺得自己這個當兒子的太不懂事。
母親歎息一聲:“早點兒睡吧,我明早還要上早市。”
天剛蒙蒙亮,周朗聽見母親開門出去的聲音。周朗說什麼也睡不著了,他茫然地睜大眼睛,望著房裏的昏暗。很多人和事從昏暗裏湧現出來。周朗想起了父親,想起了米菲菲,想起了警校時的夢想,想起了趙嘉昱……一幕幕都是那麼真切。周朗又想起了近在眼前的柯欣。這個女孩兒其實沒什麼打動他的地方,和她在一起,周朗感覺挺平淡,但他又想,平平淡淡才是真,他有信心和柯欣一同麵對沒有房子的困境,一同麵對未來生活的柴米油鹽……
房間越來越亮了,周朗起床收拾好被褥,隨後準備洗臉。正在這個時候,母親回來了。周朗非常吃驚,母親開門進屋時兩手空空,表情充滿委屈和無奈。
“媽,你怎麼了?”
母親一下子坐在沙發上,雙手抱頭,眼淚吧嗒吧嗒直往下掉:“我怎麼這麼糊塗,我怎麼這麼笨!”
周朗這下可急壞了,那樣子明顯是出大事了。他有些害怕,急忙坐到母親近前,摟著母親的肩膀:“媽,你這是怎麼了?”
母親哽咽著說:“我買菜的時候一個沒注意,錢就讓人家給偷啦!”
周朗鬆了一口氣,他取來了手巾,耐心勸母親說:“媽,不要緊,丟了就丟了吧,你不要這麼傷心。”
“我到派出所報案,派出所說得到刑警隊反扒中隊報案。我到了反扒隊,他們說會幫著給找找,但又說估計是找不到。”
“找不到就找不到,不要緊。媽,你別哭了。這麼早,樓上樓下都能聽見,人家該以為我氣你了。”
聽到周朗這麼一說,母親的哭聲沒了,但眼淚還是止不住。
“媽,你丟了多少錢哪?”
“那小偷把整個錢包都偷走了,裏邊一共有三十六塊錢!”
周朗的淚水突然湧了出來。這就是母親,她為了他省吃儉用,她為了遺失的三十六元錢竟然這樣傷心欲絕。而他呢?剛剛過去的一周,他給柯欣父母買禮物花了五百元,給領導送禮呈上兩瓶茅台。很長時間以來,他請記者吃飯也好,同柯欣出去玩也好,一擲千金的事情時常會有,母親從不責怪他,也從不過問他的錢都花到什麼地方了。
周朗的內心被刺痛了,他開始思考:他每天忙忙碌碌,到底是在做什麼?
是的,周朗一直堅信自己是在奔前途,他始終相信母親在未來不特定的某個時候會聽到他的好消息;但是,他給母親帶來的唯一好消息就是:柯欣家提出讓他買房子。
母親的淚水,突然讓周朗覺得,自己在生活麵前是那樣弱小。
友誼,在張清江眼中永遠都應該是個有預謀的東西,無論是別人相對於他,還是他相對於別人。張清江不認為自己是個沒良心的人,比如說,在他最艱難的日子裏,親人們一同陪他渡過了難關,張清江一直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報答母親、弟弟與妻子。他覺得正是因為自己的這種良知,才使他顯得與眾不同,上天才會保佑他一帆風順。張清江認為,這個世界上除了親人,與其他所有人都是逢場作戲,都是一種互相利用的關係。
不過,朋友也好,手下也好,所有人隻知道張清江是個重視家庭、有情有義的人,一些手下更是知道,張清江多年來始終對“因公負傷”的刀子給予無微不至的關懷。張清江的手下因此對他更加尊重,他們早就得出了張清江值得信賴和依賴的結論。
周朗經常陪各路記者出入香水灣娛樂城。香水灣娛樂城可以滿足客人的很多需求,到那裏消費的人除了享受美食外,可以到洗浴中心放鬆,到迪廳宣泄,還可以到酒吧喝酒聽音樂。除此之外,誰若是想玩些花樣,比如找女人、賭博、吸毒,隻要想到的,就能滿足。香水灣娛樂城從不強迫任何人幹什麼,但那裏會讓人幹他想幹的任何事情。
周朗沒有別的花樣。他在娛樂城感受到了這個社會繁華浮躁的一麵。香水灣是某些人的天堂,但卻不是他的天堂。
經常的情況是,與他同去的人無比歡愉,他卻獨自到娛樂城大廳沙發上看報閑坐。娛樂城大廳環境是生態園式的,比較安靜。周朗在那裏曾不止一次看見一個同樣閑坐的老太太,看到老人的兒子,一個中年男人,非常孝順地攙扶著她到來或離去。這個場麵令周朗動容,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周朗曾仔細觀察過那對母子。那個兒子神態莊重,氣度不凡,從其衣著和言談舉止可以看出,他是一個老成持重、充滿自信的人。香水灣娛樂城裏所有人對他都很是敬重。
周朗曾經好奇地問一位記者朋友:“這個人是誰?你認識嗎?”
那位記者朋友用一種非常奇怪的眼神打量著周朗:“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張清江,香水灣娛樂城的總經理,你連他都不認識?”
多年曆練,張清江絕對有這樣的眼光:善於提前發現一些東西的潛在價值。
周朗相貌英俊,身材勻稱,警校的經曆使他有一種軍人氣質。在這樣的娛樂場所裏,周朗胸膛一如既往地高高挺起,骨子裏透出的帥氣總是那麼醒目,這種帥氣貨真價實。張清江早已打聽過,周朗目前在市局政治部工作,那是一個非常有前途的工作崗位,以北辰分局局長李江海為代表的一批人都是從政治部走出來的幹部。單就這一點,張清江就很想結交周朗。更為重要的是,張清江早就通過弟弟知道有這麼一個叫周朗的警察,是個值得信賴的朋友。張清江現在完全有耐心同周朗認真交往,並在這個過程中同他建立良好感情,他現在做些很少的投資,說不定未來會有意想不到的回報。
一次,周朗前來消費,在他從包房出來躲酒的時候,張清江邀請他到大廳坐坐,喝兩杯功夫茶。
“今天沒少喝酒吧,多喝點兒茶水。”見周朗很沉默,張清江以為他是喝過量了。
“沒有,隻是有點兒鬧心。”
張清江判斷周朗應該是一個品質很好的警察,洪建國也好,高迅也好,甚至是那些同他有金錢往來的市局、分局、支隊領導,張清江從不認為他們有什麼品德。張清江也仔細觀察過自己手下的那些大小嘍囉,沒一個好餅。如果拋開職業因素,張清江相信周朗依然是個不錯的年輕人。
兩個人相向而坐的時候,忽然有一陣濃烈的香水味襲來。周朗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發式有些刻意散亂的女子從他們身邊走過,緊身上衣勾勒出苗條的曲線,塗了口紅的雙唇豐滿潤澤,她的身上顯示出一種過分熱烈的野性。在這樣的環境裏,她的到來完全能喚起某些人心頭的欲望。張清江發現,麵對這個女孩兒,周朗的眼神很端正,他的目光隻是在她身上微微停留了兩秒鍾左右,完全沒有任何渴望與留戀,沒有任何遊移不定,這點同很多人不一樣。張清江更加確信,和弟弟說的一樣,周朗是一個正直可靠的人。他喜歡和這樣的人交朋友。誰不希望自己的朋友是好人呢?
周朗返回包房的時候,與他同來的朋友們已經喝得東倒西歪,他們抱怨周朗出去得太久,又罰了周朗幾杯酒。鬧了半天,酒局終於結束了。還好,那天朋友們誰也沒有再玩些其他內容的想法。周朗準備結賬,他估計一千元又沒了。沒想到服務生卻告訴他說:“先生,張總已經把你們的消費記到他個人賬上了。”
臨別的時候,張清江親自出門送周朗和他的朋友們。周朗非要給張清江扔下一千元錢,張清江說什麼也不收。
公安局的宣傳工作往往規模很大,各種各樣的動態、靜態宣傳接連不斷,酒水在周朗的生活裏很快成了常流水,他的身體常常為此吃不消。但是,往往因為一頓酒的關係,他的那些稿件不僅發得快,而且十分醒目,於是往往頭天晚上他還抱著大樹“哇哇”直吐,第二天領導的稱讚卻經常會令周朗忘記了難挨的燒膛感覺。
有時周朗寫稿子一寫就是一個通宵,有時又因喝酒過多而抱著家中的坐便器吐出了膽汁。母親心疼他:兒啊,別寫了;兒啊,以後可別再喝了。
“媽,做警察就是這樣,讓你抓人就認真抓,讓你寫字就認真寫,讓你喝酒就認真喝,這就叫忠誠!”
周朗絕對不是一個急功近利的人,但在不知不覺當中,他已經把自己的仕途看得很重了。他認為自己得追求一下所謂的前途,給母親一些安慰。
終日大材料、小材料外加各種大小消息、通訊報道及各種應酬,周朗忙得不亦樂乎。年底,周朗取得了很不錯的工作成果。取得了七個最:發稿總篇數最多,發稿總字數最多,從中央到地方發稿層次最廣泛,主流媒體各版麵頭條稿件最多,圍繞市局黨委中心工作的重要稿件最多,整版稿件最多,策劃組織拍攝燕江市公安局電視專題片、主要領導電視訪談篇數最多。
周朗為全市公安宣傳工作作出了相當大的貢獻,然而,他卻很遺憾地發現,這一切似乎沒有任何用處。當年秋天,周朗遇到了一次提拔機會,但還沒等周朗做好準備,宣傳科副科長的位置就被一個分局調來的政工幹事占上了。據說,這個人大有來頭,他父親和市局主管幹部工作的黨委副書記石景明關係非同一般。在人們眼中,周朗工作很務實,很能吃苦,但那算得了什麼?沒有人會在意他的感受。周朗未能提拔,市局機關裏隻有很少的幾個人真正為他遺憾。
提幹失敗,周朗的信心已大不如前。他懷著無比的慚愧來到父親安息的那個陵園。看著父親的照片,他對自己的無能充滿自責。穿上這身警裝以來,周朗第一次有了一種絕望感,他不知道未來的路在哪裏,他不知道自己將走向何方。周朗覺得,自己迷路了。
第八章
周朗意識到,傻豹在主人出現後的表現似乎是在向他暗示:他有難言之隱,他在人前是個啞巴、聾子、傻子,不要揭穿他!
張清江同周朗結識後,幾次約他到香水灣,他們一起喝酒聊天,一起遊泳,一起到酒吧聽音樂。
張清江向周朗講述自己年輕時在一家綜合性娛樂城擔任經理的種種不快和難言之隱,這令周朗感覺到了一個成功者背後的辛酸。周朗則向張清江述說了自己心靈的疲乏,談到了工作和仕途上的種種不快。
“我會讓所有的人都重視你,我會羞辱任何不拿你當回事的人,你就看我的吧!”張清江對周朗如是說。
市委副書記淩誌雲和市委宣傳部馬部長的個人關係不錯,在張清江的運作下,淩誌雲專門把周朗引薦給馬部長。張清江後來又在檔次極高的龍宮鮑魚設宴,宴請馬部長及電視台、報社主要領導。這種宴請說白了也是為了工作,沒有任何不良動機,淩誌雲親自主持,他向來客言簡意賅地表明了要大家務必支持周朗、務必支持公安宣傳工作的想法,那些主管新聞的領導都牢牢地記住了周朗。
年終的時候,周朗發現自己的工作環境發生了很大變化。他在全市新聞界已經遊刃有餘,他不用答理新聞界的那些小人物和各種勢利之徒,他的稿子偶爾會得到市委淩誌雲副書記的批示,更使他的工作錦上添花。這一切,讓周朗同張清江之間的友誼逐漸深厚。周朗認為張清江對自己的幫助是無私的,他們的友誼是經得起考驗的。當然,通過張清江的幫助,周朗的政治前途似乎也變得一片光明。
周朗曾問過張清江:“江哥,你認不認識張清北,他和你就差一個字。”
張清江回答:“當然認識,他是我弟弟。”
張清江以一種高屋建瓴的姿態批評了弟弟早些年的錯誤,後來又談了在自己的教育引導下,弟弟是怎樣的自強。張清江談到了兄弟情,談到了對母親、對妻子、對弟弟的愛。對於這一點,張清江是發自肺腑不摻虛假的。
周朗和張清江談起了自己同趙嘉昱的交往過程,談起了她的姑姑對兩人交往的阻止。張清江以過來人的口氣告訴周朗:“那種門不當、戶不對的感情斷了就對了,要不然會窩囊一輩子。”
自從和張清江接觸以來,周朗發現張清江身後留著長發的啞巴傻豹與自己對視過許多次,總是感覺怪怪的。
夏日的一個晚上,周朗陪同領導和記者們在娛樂城美食廣場喝酒,周朗獨自來到走廊內躲酒。結果,與傻豹在空無一人的走廊相遇,當他們擦肩而過時,周朗非常清楚地聽到:“喂!”
周朗轉過身看了又看,走廊裏除了那個長發保鏢並無別人,疑惑了好一會兒,周朗說:“你叫我?”
“怎麼啦,你不認識我了?”
這話若是讓娛樂城裏任何一個認識傻豹的人聽了,一定都會十分驚訝。包括張清江在內的所有人都認為:傻豹是個啞巴,傻豹心智不全。
傻豹曾是個流浪漢,他在這座城市裏流浪了二十年。
周朗對這個流浪漢最初的記憶,可追溯到他很小的時候。當年,父親把他架在脖子上,透過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觀看在那個年代稱得上精彩的演出二人轉——演出的主角就是那個流浪漢。但與正常舞台上的二人轉不同,流浪漢的二人轉沒有唱腔。
流浪漢非常喜歡讀報紙,經常撿來一堆報紙,在僻靜處專心致誌地看;他有食物的時候,總是慷慨地分給別的流浪漢。周朗小時候曾看到他把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燒雞翅膀給了一個八九歲的小乞丐。雞翅膀在當時對有家的孩子來說都是個寶貴東西,所以那場景很令周朗感動。流浪漢的活動範圍就在周朗家附近,周朗經常把自家的饅頭、花卷拿給他吃,兩個人就像老鄰居那樣熟悉。周朗最後一次看到他,是他讀警校一年級時寒假回家。
說實在的,這個流浪漢的確屬於那種心智不全的人。他走路時有些跛,在他烏黑的臉上,無時無刻不保持著一種在別人看來已經僵化的笑容。他基本不說話,偶爾有聲響,發音也是嗚嚕嗚嚕的,像個啞巴。但他在表演無聲二人轉的時候就不一樣了。有時食指尖頂個破墊子轉得飛快,有時手裏拿個紙板當扇子用力舞,步法很瘋狂,動作很誇張,偶爾還會顯露空翻、連環腿一類的絕技。他在做這些動作的時候,還真看不出腦子有問題。
張清江經過觀察發現,這個流浪漢不是一傻到底的那種人,他應該是一台沒有安裝上軟件的電腦,自己若給他設置好一個程序,他會一條道跑到黑地為己所用。於是,張清江把傻豹及同他在一起的女啞巴收留了。傻豹開始每天洗澡,定期換衣服,很快煥然一新。張清江又把他們安排到香水灣娛樂城後院一個小房子裏住下,告訴他們那裏是他們的家。流浪漢和啞巴女人迎來了新生。張清江認為,把一個心智不全的人調教好了做保鏢,遠比把頭腦過於機靈的家夥安排在身邊強。
傻豹非常稱職,他給所有人留下的印象隻有忠誠。傻豹能夠安於在張清江身邊長時間枯燥乏味地站立。傻豹與張清江基本上是形影不離,眼神永遠保持著機警。有傻豹在,誰若是想襲擊張清江,難度肯定增加了許多。傻豹的作用,超出了張清江對他的預期。
從本質上講,張清江一直把傻豹當作獵狗去用。如果說有一天他們這夥人都犯事了,傻豹不會有任何問題,因為他沒有任何違法行為。張清江曾試圖給傻豹配槍,但這家夥不行,他的智商似乎決定了他實在用不了那東西。因為覺得傻豹心智不全,張清江所有違法犯罪活動都不避諱傻豹,傻豹永遠在他身邊忠誠站立,一絲不苟。
“求求你,放過我,這是我一年的血汗錢!”
持刀劫匪正在搶劫剛剛領到全年工資的外來民工夏東山,渾身是血的夏東山把一個皮包死死地抱在懷中。劫匪被激怒了,用尖刀朝著夏東山亂刺。早年曾是刑警的周偉龍恰巧路過,當時他已經調到市局機關,原因在於他已經蒼老,難以適應一線高強度的工作。
“住手,警察!”關鍵時刻,周偉龍氣勢不減當年。歹徒見狀,猛地朝他撲過來。搏鬥中,周偉龍身中多刀,其中有一刀傷及心髒。圍觀者不斷湧來,歹徒見勢不妙衝出人群逃跑了。夏東山得救了,周偉龍倒在血泊裏再也沒有起來。曾在公安一線上得過數不清榮譽的父親,沒給妻兒留下一句話便永遠離開了。在場群眾提供了歹徒的外貌特征:身高一米七五左右,體態偏瘦,膚色偏黑,短發,左上臂有一龍頭文身。
其實,當年看熱鬧的人群裏就有那個流浪漢。流浪漢一邊啃著一個沒有多少肉的豬蹄,一邊目睹了整個事件。由於那場惡鬥過於殘酷,很多年之後,當所有人都已淡忘了一切的時候,流浪漢依然清楚地記得周偉龍、張清江及民工夏東山的長相。
當年,張清江搶劫隆豐金店並幹掉兩名保安,由於炎熱而無法入睡的流浪漢就在一個陰暗的角落無所事事,他目睹了張清江進去又出來的全過程。第二天早晨,金店門前密密麻麻全是警察。警察絕對不會向他這個流浪漢調查什麼,他們認為他無外乎就是個看熱鬧的傻子而已。
不管任何閑事,是流浪漢的流浪原則。況且,他原本就十分討厭警察,他們曾用警棍粗魯地驅趕過他,他們曾不止一次把他送到遣送站。警察是唯一破壞他流浪生活的人,警察是唯一讓他感到不愉快的人。所以,流浪漢不可能向警方提供什麼。
這一切,就是流浪漢與張清江之間的緣分。鑒於張清江的恩情,流浪漢當然會守口如瓶,這同時也保證了他的安全。
傻豹就像天眼,明白張清江的一切罪惡。
香水灣娛樂城越來越有名氣。趙文萍當初聘張清江做經理,說白了就是為了看場子。可張清江一直背著她做違法的事,組織賣淫、設賭抽頭,甚至涉足販毒。趙文萍、趙文宇隻是看到了娛樂城利潤攀升的表麵現象,並不知道這其中蘊藏著多麼大的危機。
香水灣娛樂城有三層地下建築,第一層是車庫,第二層與第三層曾一度處於荒廢狀態。在張清江的遊說下,趙文萍再次出資,將地下二、三層改建成了豪華浴宮。地下二層屬於普通消費,花費個一二百元,就可以享受洗浴、按摩、觀看演出的大眾消費。地下三層的消費很不一般,張清江把那裏打造成了整個香水灣最奢靡、利潤最大的地方,撲克機、老虎機、百家樂等賭博設施一應俱全,客人一個夜晚在那裏輸個幾千、幾萬、十幾萬都很平常。
說實話,對於娛樂城裏暗藏的齷齪行徑,趙文萍從來就沒想得那麼嚴重,趙文宇關心的則永遠是娛樂城裏新來的漂亮小姐。姐弟二人從未把張清江往壞處想。
公安機關經常接到香水灣娛樂城存在色情、賭博活動及有不法分子吸毒、販毒的舉報,人大、政協也經常接到類似的反映。有著市政協常委頭銜的趙文萍對這類事情的態度還是比較堅決的,她不止一次在各種場合誠懇地保證要淨化娛樂城環境。為此,趙文萍專門叮囑過張清江好幾次,讓他加強管理。
張清江每次答應得都非常好,隨後便開始玩弄兩麵手法,表麵趕,背地裏支持。就拿毒品生意來說,賣到迪廳的毒品最初都是來自張清江那裏,然後通過下線幾經周折,再賣回迪廳。各種各樣的毒品,百分之六十的利潤都是他的。公安機關也到迪廳清查,但由於香水灣是市政府重點保護企業,每次行動前必須通知企業。這樣一來,張清江就有備無患了。
張清江也經常會利用公安機關的行動把一些看不上眼或不老實的下線收拾掉,有時就是他和手下主動向公安機關提供信息,這些層次很低的小嘍囉落到公安機關手裏,除了他們本人手裏的貨,根本不能向公安機關提供任何有價值的東西。至於色情和賭博活動,張清江也適當把一些看不上眼的嫖客、小姐、賭客舉報給公安機關。公安機關有打擊戰果,張清江對趙文萍也有了交代。
麵對此起彼伏的指責,趙文萍有時會感覺厭煩,張清江總會借機搬弄是非:別人對我們挑三揀四,是看我們賺錢眼紅!趙文萍一向欣賞張清江,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表麵行事非常得體的張清江所走的竟是另外一條道路——犯罪道路!不知不覺中,趙文萍進入了張清江的陷阱。
當別人對娛樂城大加撻伐的時候,張清江沒有把所有的問題都讓趙文萍自己扛。他主動聯係治安、刑警部門,主動聯係那些可以對娛樂城運轉有約束的民警,他自己掏腰包拿出厚厚的鈔票滿足他們的各種欲望。他還向一些關鍵人物發了金鑽卡,擁有金鑽卡的人可以在香水灣娛樂城隨意消費而不必埋單。香水灣娛樂城隻要有金鑽卡出現,所有非法活動全停,但金鑽卡持有者需要的特殊服務除外。
張清江的做法在戰略上對趙文萍絕對起了配合作用。每當怨聲四起,趙文萍發動力量反擊的時候,公安機關主管治安、刑偵的領導都會非常恰當地配合她,市委主要領導聽到的彙報一邊倒地偏向娛樂城,這在客觀上進一步誤導了趙文萍。最後所有的事情,都朝著張清江希望的方向發展。
那時候,張清江的兩個金佛都被請到了應該去的地方,一個已經屬於主管公檢法工作的副書記淩誌雲,一個已經屬於市公安局治安支隊支隊長宮寶山。兩個金佛在張清江“事業”發展的關鍵時期,終於起到了保佑他的作用。
張清江是在趙文萍的引薦下結識淩誌雲的,又通過淩誌雲認識了治安支隊長宮寶山。淩誌雲對張清江的作用太大了,他可以直接庇護張清江的生意,也可以間接起作用。張清江若想同哪位警察交朋友,他可以把對方找來吃飯,同時請淩誌雲出席,而淩誌雲一般都會給他麵子。時間一久,都知道張清江同淩誌雲關係好,總有人請張清江出麵聯係淩誌雲幫忙提官,北辰分局副局長洪建國就是其中之一。
由於沉穩而又老謀深算,張清江的關係網非常牢固。他送錢送東西,老主顧們都敢於享受。張清江的有些競爭對手也曾試圖大把大把給某些人送錢,但那些人從來都是義正辭嚴地拒絕,有些還被交到了紀檢部門。
傻豹看著周朗笑了起來。要知道,香水灣沒人知道他能夠正常說話。周朗依然疑惑:“我不認識你吧?”
“我是那個……”說著的時候,傻豹做起了二人轉動作。
周朗恍然:“哎呀,原來是你!現在過得很好啊!”
傻豹眼中出現了激動的淚花。沒有人見過傻豹說話,沒有人見過傻豹笑,更沒有人見過傻豹的淚水。
這時,張清江突然出現在他們麵前:“喲,傻豹這樣子,好像遇見熟人了。”
如果張清江知道傻豹會說話,並且是個智商、情商都正常的人,那麼麻煩可就太大了。張清江也許會毫不猶豫地把傻豹幹掉。
好在張清江沒聽到傻豹剛才同周朗的對話,他對周朗說:“他是個啞巴,否則他一定會說出在哪裏遇見過你。”
傻豹那邊便又像個啞巴似的嗚嗚嚕嚕的。
張清江說:“你看,傻豹同意我的話。”
張清江說話的時候堂音很重,走廊裏嗡嗡的。周朗覺得眼前發生的一切很怪異。在自己童年記憶中的啞巴流浪漢,今天竟是這個樣子——他是個正常人,他會說話,他的日子不錯,他已經不需要任何人厭惡或可憐他。可是轉眼間,他在主人麵前竟然又表現得像個啞巴、像個心智不全的人。
周朗意識到,傻豹在主人出現後的表現似乎是在向他暗示:他有難言之隱,他在人前是個啞巴、聾子、傻子,不要揭穿他!
那個晚上,周朗到衛生間時再次遇到了傻豹,傻豹對他說:“和張清江接觸,你一定嚴加防範,他可不是什麼好人!”
第九章
目睹了父親和那個女人肮髒的一幕,趙嘉昱早已心灰意冷。她那顆冰凍的心一直凝固到臘月初八早晨。
常年的夫妻不和,令何芳的生活充滿了苦惱,健康也每況愈下。趙文宇和妻子截然相反,他壯如犛牛,加上優越的生活,趙文宇總是容光煥發,充滿活力。
趙文宇從未想到,他起初挑逗艾瑩隻是想換換口味,後來卻慢慢地離不開她了。一個終日吃喝玩樂的浪子,遇到艾瑩後竟然有了對自身嚴肅的反思。艾瑩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善解人意的女人。隨著趙文宇同她接觸的深入,趙文宇開始和她談自己,談妻子何芳的一無是處,談姐姐的恩情,也談從找對象開始,姐姐給他帶來的一係列煩惱。艾瑩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她非常清楚,要想真正得到一個男人,除了用漂亮的外表吸引,最重要的就是贏得他的心。
趙文萍一見到艾瑩,就感覺到了她過分的精明;用女人的眼光看女人,艾瑩顯得矯揉造作。趙文萍並不鄙視貧窮的女人,因為她也是從貧窮中走出來的,但她卻極端看不起人窮誌短的女人。艾瑩就是這種人。
以往,趙文萍和趙嘉昱對於趙文宇的不檢點,都有一個共同的感覺——趙文宇隻是單純的消費。那些女人隻在乎趙文宇的錢,對趙文宇本人其實沒什麼興趣。這一次麵對艾瑩,她們的感受完全不同——艾瑩的興趣所在,似乎是趙文宇這個人,而且她要把趙文宇從家庭裏拉走,從何芳身邊拉走!
趙嘉昱的生日是臘月初五。除母親外,沒有任何人會留意這個日子。早晨,母親給她煮了麵條,姑姑和父親對她沒有任何祝福,兩人忙得早把她的生日忘記了。而趙嘉昱也習慣了這種冷漠。
姑姑已經將她停職,商城雇用了一個外來的經理。趙嘉昱在總部擔任閑職。因此,生日那天趙嘉昱呆在家裏,除了讀書看報翻雜誌,什麼事情都沒做。天黑的時候,趙嘉昱感到頭昏發冷,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一摸腦門,有些低燒,趙嘉昱吃了點兒感冒藥便昏昏欲睡。
不知何時,噩夢悄悄而來……
起初,趙嘉昱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後來發現眼前竟是懸崖。這個時候,姑姑和父親突然出現在她的身邊,他們好像在商量什麼事情,他們不知道前邊就是懸崖。趙嘉昱想搞些惡作劇,便突然伸出雙手,分別朝著姑姑和父親輕輕一推,姑姑和父親同時掉到懸崖下去了。他們掉下去的一刹那,趙嘉昱感到一種解脫,甚至是喜悅。可是馬上,她非常清楚地聽到了慘叫聲。趙嘉昱立即產生了仿佛自己也掉進深淵一樣的恐懼感,隨之而來的巨大痛苦更是令她呼吸困難。淚水,在夢中流淌,接著她發出了沉悶的喊聲:“姑姑!爸爸!我不想你們死!”
趙嘉突然驚醒。她渾身大汗如雨,呼吸急促,心髒止不住狂跳。當確信一切是場夢的時候,一種僥幸的感覺才令她全身心地放鬆下來。趙嘉昱起身離開給她帶來噩夢的大床,喝了杯水,又打開電腦。時間雖然已經是子夜,可因為那個噩夢,她卻再也不敢睡覺了。
網友白水竟然還在網上。她立即把剛才的噩夢告訴了白水。白水開始給她解夢:“夢是願望的滿足,這不是我說的,是弗洛伊德說的。”
“但謀害姑姑和父親,完全不是我的實際想法,我在現實裏不可能那麼做。”
“願望一般都是指好的一麵,但根據弗洛伊德理論還可以這樣解釋,表麵上不體現夢者現實願望的夢,從本質上講依然是願望的滿足,隻不過是變形的滿足而已。這裏應該有一些值得你注意的潛在問題。你在夢裏的表現可以這樣解釋,你原本深愛著你的親人,但同時你對他們有某種不滿,你在一定程度上想讓他們遇到糟糕的事情,以此獲得自我的滿足。這說明,你對親人的感情存在著矛盾因素。”
“在夢裏,我怎麼能捅那麼大的婁子?”
“你在夢裏謀害你不滿意的親人,說明你報複心理極強,對親人都可以這樣,別人就更不用說了。在現實裏,你需要調整自己。”
趙嘉昱有些不高興:“你就會亂說,什麼破理論,什麼弗洛伊德,我不和你聊了!”
那一夜,趙嘉昱沒有合眼。第二天上午,她匆忙來到書店,買了一本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
一開始艾瑩的興趣在趙文宇的錢上,但她的胃口比趙文宇以前的那些情人要大許多。也許是看到趙文宇那樣討厭他的妻子,艾瑩感覺自己應該有更大的機會,她於是幻想成為趙家的主人。隻有那樣,她才會一勞永逸,才可以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
趙文宇非常清楚,有姐姐在,離婚是不可能的。何芳勤勞能幹,生活樸素,性格軟弱,篤信佛教,心地善良。相對於何芳,姐姐總是把趙文宇稱為混蛋。
但趙文宇對何芳的感覺就是兩個字——厭惡!這種厭惡沒有理由。何芳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對於趙文宇來說都是一種折磨。如果迷信點兒,趙文宇會認為自己與何芳是嚴重的八字不合。否則,趙文宇相信自己不會是現在這種狀態,自己不會終日在外吃喝玩樂。
婚姻除了能夠產生幸福,也能產生仇恨,這一點在趙文宇的身上得到了印證。趙文宇有時會想,他與何芳還不如陌生的路人,因為自己和陌生的路人還不至於產生仇恨,而他對何芳每時每刻都存在著一種無法言表的怒火。何芳的順從、忍讓,隻是加劇了趙文宇對她的厭惡。趙文宇對何芳的厭惡感很快傳染給了艾瑩,使她忘記了自己的斤兩,取何芳而代之的想法漸漸生根發芽。
自從趙嘉昱不當商城經理後,她的辦公室基本上就空了下來,趙文宇與艾瑩晚上經常在那裏鬼混。寒冷的冬日,趙文宇提著許多啤酒和艾瑩再次來到了那裏。但這一次,他沒有想到隔牆有耳,沒有想到女兒在裏間屋內。
趙嘉昱心情不好的時候便會獨自來到自己的音樂房。她聽了一下午的音樂,聽累了,不知不覺睡著了,音樂也停了。突然間,她聽見外間辦公室有響動,於是將門推開了一個小縫。她看到那個女人和自己的父親調情,聽到父親和那個女人談論自己的母親……
艾瑩咕咚咚喝了一大口啤酒:“文宇,你是說,我們隻能永遠這樣,為了那個人老珠黃、令人惡心的女人?”
“有我姐姐在,我又能怎樣?”
“人生短暫,我們的年齡也不小了,好時光不多了,我們憑什麼要看別人的臉色?”
“不是‘別人’的臉色,是我姐姐的臉色,我姐姐不是‘別人’!”
“我們不要家裏的錢,我們私奔!”艾瑩這番話,純粹是一種標榜自己動機真誠的手段。
趙文宇有些感動:“沒錢什麼都玩不轉,淨說小孩兒話!”
“但我和你在一起不是為了錢,你知道的。”
趙文宇舉起酒杯:“我保證,我們要相愛一輩子!”
艾瑩像個演員一樣,順著這個情節哭了。
認識艾瑩後,趙文宇有了一種從醉生夢死當中醒來的感覺,他覺得體內有一種年輕時候的活力。
“我真希望她突然死掉!”艾瑩就著淚水狠狠地說。
趙文宇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死了倒省心了!”
趙嘉昱在暗處聽著兩個無恥的人在無恥地議論著自己親愛的母親,她的心已碎了!
父親和那個女人喝了很多酒,接著,不堪入目的一幕出現了……瘋狂過後,艾瑩從冰箱裏取出飲料大口喝,那咕咚咚的聲音仿佛魔鬼的鐵錘砸向趙嘉昱的心髒。這是任何一個正常人都無法忍受的刺激。
報複艾瑩、報複父親的想法在趙嘉昱心裏產生。趙嘉昱希望天下大亂,她想製造一個姑姑和父親都難以收場的局麵。但生活畢竟不是做夢,趙嘉昱絞盡腦汁想辦法,要結果艾瑩的性命,無論如何,她都有責任保護母親,捍衛姑姑花費心血創下的家業。
臘月初八是艾瑩的生日。
趙文萍、何芳、趙嘉昱都知道趙文宇在臘月初八給艾瑩過生日的事情。何芳一大早就做好了臘八粥,隨後便開始抹眼淚,自己的丈夫竟然去給別的女人過生日,那是一種多麼恥辱的事情。
她幽怨地對趙文萍說:“姐,這日子實在沒辦法過了!”
對於弟弟,趙文萍已經做了很多努力,她一心想把他從頹廢的狀態中拉出來,她在弟弟與艾瑩之間製造了很多矛盾,進行了所謂的調控,但很長時間以來,她的努力不見任何效果。
趙文萍無奈地說:“嘉昱都這麼大了,他當爸的也不怕孩子笑話,真是的!”
趙嘉昱聽到了姑姑毫無用處的話,內心厭煩極了。從金錢角度來說,姑姑是這個家的功臣,但就家庭管理,尤其對她弟弟的管束,簡直是束手無策,而這就是這個家裏所有不幸的源頭,趙嘉昱已經對她毫無信心。與此同時,她對母親的憐憫與日俱增。目睹了父親和那個女人肮髒的一幕,趙嘉昱早已心灰意冷。
她那顆冰凍的心一直凝固到臘月初八早晨。
第十章
弟弟殺人了!這個念頭令趙文萍恐懼萬分……而趙文宇則堅信——姐姐殺人了!
參加完生日宴會,還處在亢奮中的艾瑩從冰箱裏取了一瓶塑料瓶裝的可樂,連喝了幾口。
每當她和趙文宇床上瘋狂後,艾瑩總會習慣性地到冰箱裏取一瓶這樣的可樂。在那個冰箱裏,這種可樂從來就沒缺少過。
她獨自斜倚在海藍色的沙發上,修長潔白的雙腿軟綿綿地疊在一起。她的神經依然興奮,各種美好的生日祝福依然在她耳邊縈繞。生日聚會是趙文宇精心設計的,五年來他從未忘記過她的每一個生日,她的幾個朋友都來參加聚會,所有人對他們的祝福都是那樣發自肺腑而純粹,要不然那天下午他們不會含著淚水喝下那麼多的烈酒。她可以看出,趙文宇的淚水是真誠的。
此時,趙文宇說為了快點兒蒸發掉酒精,必須先去桑拿蒸一下,然後再來和她親熱。一個人的時候,孤單的感覺似乎難以承受,盡管她與他相伴纏綿別有用意,但她在夜晚格外需要他,她害怕孤獨。
也許是酒喝得太多,她突然想嘔吐,五髒六腑撕心裂肺般難受,最後甚至開始在地上打滾,她的視線逐漸模糊。最無助的時刻,一個人影終於出現了,求生的本能使她伸出顫抖的手向來人求救。那人來到她的身旁,她沒有得到任何幫助,反而感覺有冰涼的銳器在她的胸部連續進出,鮮紅的顏色立即罩滿她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