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先生一怔,突然笑了。
他細細打量祝鳶半晌,慢悠悠道,“你覺得我沒有傾囊相授嗎?”
祝鳶姿態愈發恭謹,回話卻很不客氣,“先生有嗎?”
傅老先生一時語塞。
他沒有回答,隻反問道,“你想讓我教你什麼?”
祝鳶毫不扭捏,直視傅老先生道,“治世之道,治國之理。”
傅老先生眼瞳一縮。
他看著祝鳶,眼神陡然銳利,然而在對上那雙清淩淩的眼睛時卻又忍不住莞爾,“你才八歲,還是個女娃娃,學什麼治世之道治國之理。”
“我大哥……”祝鳶說這句話的時候哽了哽,“我大哥六歲通曉百家,八歲習治國經略,十歲隨老王爺批閱公文。”她看一眼頓在那裏的傅老先生,繼續問,“先生不願教我,到底是因為我才八歲,還是因為我是個姑娘家?”
傅老先生歎口氣,“你明白就好。”
“我不明白。”
祝鳶深吸一口氣,“旁人看靜安王府如鮮花著錦,可先生您不會不知道,這偌大一個王府,是多少人的定心丸,又是多少人的眼中沙。為什麼……為什麼先生不願意靜安王府再多一個大哥呢?”
傅老先生端著茶盞的手微微顫了顫。
他眯起眼眸,看著祝鳶,語氣卻已經變得溫和,“這些話都是誰告訴你的?”
祝鳶垂著眼睫,唇邊的笑靜默而哀,她道,“我生在王府長在王府,王府有難,我焉能不知?”
是啊,她生在王府長在王府,王府有難,她前世卻渾然懵懂,活生生當了別人對付靜安王府的靶子。
到底是她的哥哥們把她保護得太好,還是她太過愚鈍?
傅老先生似乎斟酌半晌,最後卻還是歎了口氣,緩緩道,“你上除了容華還有兩位兄長,無論如何,都不會輪到你來做第二個容華。”
祝鳶心一沉。
她剛醒過來便決定破釜沉舟,把自己可能所有的籌碼都和盤托出,可最終卻還是達不到目的嗎?
她仔仔細細地看著傅老先生麵上的神色,分明從中看出了鬆動。
她小心翼翼地問,“先生是有什麼顧慮嗎?”
“我當然有顧慮。”傅老先生又歎了口氣,“你兄長把你交到我手上,我就一定要完成他囑托的事。若是我此時教授你旁的內容,定然會被你兄長知道。到那時,你以為你還能繼續學下去嗎?”
祝鳶舒出口長氣,似乎放下了心頭的擔子,“我兄長想讓我學的不外乎琴棋書畫,而我也並沒有打算放棄這些。我及笄之後要參加的大小宴會不知凡幾,若是因此讓靜安王府蒙羞或是被人在暗地裏拿此事做文章,我不是因小失大嘛!”
她前麵分析得頭頭是道,最後卻還是忍不住帶上了屬於孩童的天真爛漫,尾音也微微一翹。
傅老先生聞言卻極認真地問她,“你想好了?你一旦二者並重,這條路將會十分艱難,你不怕?”
“不怕!”
“不悔?”
祝鳶看著麵上已經明顯帶了愉悅笑意的傅老先生,也笑得開心,重重一點頭。
“不悔!”
——
這一課便一直上到了近巳時末才結束。
紅綾來接她回屋的時候看見了傅老先生的眼神,不由得一怔。
那眼神裏情緒分外複雜,其中欣慰和悵然最為濃烈,和平日裏超脫淡然的老先生完全不一樣。
紅綾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老先生,她看一眼靜靜佇立的祝鳶,想了想,試探著道,“昨日小小姐發了高燒,今日早上方好,上了一上午的課,可能有些疲憊了。”
傅老先生皺眉,“高燒?”他轉頭看向祝鳶,“丫頭怎麼不和我說?”
祝鳶看著他眼底的擔憂和關切,心底一暖,眼底盈了淺淺的淚光。她垂著眼睫,狀似不好意思地道,“聽課太入神,忘記了。”
傅老先生忙道,“紅綾你就別送我了,趕緊帶你家主子回去休息吧。你這丫頭也是,生病了也不說,我的課有那麼值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