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六年九月庚寅,關雎宮。

夜涼如水,月色寂寥落寞,一縷縷銀白色的光輝灑在白玉雕螭獸頭香爐上,嫋嫋沉香纏繞著鏤花海棠紗,流連得不肯散去,絲絲縷縷地滲進月色中,正如海蘭珠此刻即將消散的生命。

海蘭珠躺在大紅金鳳紋緞褥上,鮮豔的紅色襯得臉色越發蒼白,無一絲血色。一頭青絲萎靡地拖在枕畔,織金妝花枕上纏綿的海棠一徑燦爛地開著,毫不知主人此刻處境的艱難。

海蘭珠眉頭緊鎖,雙眼無神地望著榻前紫檀雕花矮桌上那嵌金琺琅花瓶裏開得正濃的菊花,花好月圓,歲月靜好,一切都是那麼的鮮豔,一切都是那麼的燦爛,衰敗的隻有自己,自己便是這良辰美景、燦爛綺麗的錦繡中那唯一枯萎的花兒吧。

她淒淒苦笑,四天了,自己死死撐著,苦苦盼著,皇上——也該回來了吧。

不是不知道前方戰事有多麼緊急,不是不知道他若扔下八旗將士獨自回來會影響軍心、打擊士氣,前方戰事一旦失利,自己就是招致失敗的罪魁禍首。

可自己就想見他一麵——最後一麵,哪怕被罵作紅顏禍水也在所不惜。

“姐姐怎麼樣了?”宛轉如嬌鶯的聲音傳來,一個鵝蛋臉兒,膚色白膩的麗人漫步走上殿前台階。

“見過莊妃娘娘,給娘娘請安,娘娘金安。”侍女塞婭麻利地蹲身請安。

“不必多禮,快起來吧。”一截銀紅織錦芙蓉花袖扶起塞婭,“我不放心姐姐,過來看看,姐姐可好些了?”

“娘娘剛吃了藥,這會兒正躺著呢。”塞婭邊說邊打起猩紅軟簾,一絲清涼月色隨風潛入,海蘭珠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快把簾子放下。”莊妃忙把大紅織金鳳求凰的錦被向上拉了拉,給海蘭珠掖好被角,“姐姐小心別著涼。”

“這麼晚了,你怎麼又過來了?福臨呢?”海蘭珠吃力地轉頭,望著自己的妹妹——莊妃布木布泰。

“福臨已經睡下了,我不放心姐姐,就過來看看了。”布木布泰細細瞧著海蘭珠,“姐姐的氣色倒比早上好些,想是這病快好了。”

“哪裏還指望好,我隻盼能撐到皇上回來,再見皇上一麵,就是死,也沒有遺憾了。”海蘭珠搖頭,大大的眼中淚光閃爍。

“姐姐別說喪氣話,”布木布泰用手中的海棠花絲帕輕掩海蘭珠慘白的唇,“姐姐福大命大造化大,那年從敕勒山那麼險的地方摔下來都沒事,人家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姐姐的福氣在後頭呢!”

一股幽幽的香氣傳來,海蘭珠精神瞬間有點恍惚。這是什麼香,甜甜的沁人心脾,仿佛讓人又回到歲月裏那最美好、最無憂的時光……

“姐姐今天吃得怎麼樣?胃口可好?”布木布泰見海蘭珠精神不濟,扭頭問塞婭。

“娘娘哪裏有什麼胃口,從早到晚,隻喝了半盞參湯,任憑別人怎麼勸,就是喝不下去了。”一說起這個,塞婭也是一陣哽咽,自家娘娘這麼多天水米未進,隻靠參湯吊著那口氣,她這是在強撐著等著皇上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