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療養院。凱西款款移步下車,沿著花園路徑走向療養院深處。詹妮跟隨她,忍不住四下張望,笑說:“我們這次來,不會又遇到那個強牛了吧。”“他今天有重要的事。”凱西淡然說,“況且,以他的臭脾氣恐怕不會再來這裏了。”詹妮說:“想不到他和父親的關係這樣糟糕,不知為什麼。”“多少跟我有點關係。”凱西露出奇怪的神色說,“當然他還不知道這事……很少有人知道。”“噢?”詹妮有些吃驚,但見凱西沒接著解釋,她也就不便追問。兩人走過花園,來到療養院的公寓區。接待處前台的管理員說,葉教授在睡覺,請她們稍坐等候,等葉教授醒了再進去探望。“怎麼這會還在睡啊?”詹妮看了下時間,差不多快早晨十點了。一個護理員回應說:“葉教授最近有些反常,夜裏嚴重失眠,隻有早上多睡一會。”由此看來葉教授的腦萎縮後遺症越來越嚴重,導致生物鍾都紊亂了。凱西和詹妮就在前廳休息區坐下等候。閑來無事,詹妮不禁問:“你來找葉行嘉的父親有什麼事?”凱西看了她一眼,微笑說:“要想操控某人,除了要知道他的弱點在哪兒,有時還得清楚他的優勢。”詹妮對她的笑容再次泛起驚悚感,又問:“葉教授是葉行嘉的優勢?”凱西輕輕點頭,“某人在AI領域研究多年,做出了點好東西,確實有才華,但AI研發並非一個天才就能搞定的,這種複雜的係統性工程研究,需要大平台才能實現。葉教授依靠所在的國家級科學院,所以在人工智能方麵有所建樹。他啊,最初的研究理念其實是受了葉教授的啟蒙,才做出伏羲,研發走到今天差不多到頭了。但他卻不知道,父親對他的重要性,更不明白這才是他的巨大優勢。”頓了頓,她補充說:“一旦失去這個優勢,他和伏羲的價值隻會越來越小,不用多久,所謂的天才也就泯然眾人了。”詹妮醒悟過來,假如凱西要對付葉行嘉,除了抓其弱點,還要瓦解他的優勢,雙管齊下,就算再有本事的人也會被擊垮。這種布控的手段實在太厲害,比柏炣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管是誰,一旦成為她的目標,幾乎就很難逃出她的計算。可想而知,葉行嘉很難逃過這一關了,除非出現奇跡。詹妮暗暗歎口氣,其實在心裏她有些同情葉行嘉,不明白他怎麼招惹凱西,竟然激起凱西對他的那麼大仇恨?這事隻有當局者才能說得清,外人也隻能看個大體輪廓了,誰是誰非沒法去定論。坐了一陣,接待處通知她們,可以上去探望葉教授。凱西對詹妮說:“你在這裏等我吧,我去就行。”詹妮有些失落地坐回原位。在“私通柏炣”那事的影響下,凱西對她的信任程度顯然小了許多。看來要想坐穩助理一職,她還得對凱西表現出更多的忠誠和貼心,否則也是有名無實。凱西上樓敲門進入公寓,護工把她領到小會客廳,不一會兒就見葉教授坐著輪椅出來。老人的精神不佳,剛睡醒萎靡不振的樣子。看到凱西,葉教授微微詫異問:“你找我?什麼事?”“伯父您好!”凱西正容說,“我來自維斯塔公司的下屬科研機構,類腦研究項目部,抱歉!我為您帶來一個不幸的消息。”“什麼消息?”葉教授聽了神色大變,急切問。凱西沒回答,看了眼護工。葉教授立刻吩咐護工:“請你回避下,我要和這位女士單獨談談。”護工點頭說:“請注意時間,等會要體檢。”待護工離開後,葉教授迫不及待地問:“請說吧,什麼事?”“初次見麵,我想我應該先做個自我介紹。”凱西平靜地說,“我是唐雅芝的女兒。”葉教授聽到“唐雅芝”這名頓時渾身劇震,失神片刻,聲音顫抖地問:“小雅……她怎麼了?”“我母親過世了,兩個月前的事。”凱西注視著葉教授,“她高血壓持續了很久,那天睡前服了一些降壓藥,第二天就沒再醒來。她走得很平靜,看起來好像沒什麼痛苦。”“啊……”葉教授仿佛遭到雷擊的焦木,呆然半晌無法說話,眼神失色空洞地望著凱西。“請您節哀順變。”凱西說,“該做的後事我都處理了,隻有您這兒……我得來一趟,有些事我要為母親做個最後的了結,願她在天之靈安息。”葉教授心神恍惚地搖頭,臉色慘白,喃喃說:“她走了,走了……”凱西見狀,起身到沐浴間拿了一條毛巾,溫水浸濕後擰了,遞給葉教授,“您感覺怎麼樣?需要叫護士嗎?”葉教授接過毛巾擦了擦臉頰,緩過點勁,“沒事,你接著說。”凱西坐下來說:“您可能也知道,我母親有寫日記的習慣,這多年,她寫了差不多有一箱子日記。在她走前的那天晚上,她給我留了一張便簽,叮囑我一些事,包括讓我把她的日記全部銷毀……”凱西歎了口氣,“唉!別的事我都照辦了,可我忍不住看了母親的日記。然後,就這樣,我想到來找您,想和您談談。”葉教授虛弱無力地問:“你都知道了,我和她的事?”“嗯!”凱西點頭,“以前也零星聽過一些,一知半解的,看了日記,我才真正明白整件事的由來,我才知道您給我母親造成了多大的傷害。”“是的,是的!”葉教授慘然說,“是我害了她,難辭其咎,罪不可恕啊!”“自責、內疚、愧對、悔痛……這些詞語不足以撫慰我母親在天靈魂。”凱西緩緩說,“我認為,您所做的事,得付諸行動來承擔。盡管,我母親在日記的末頁寫道‘願一切終結’。”凱西說著,從包裏取出一頁紙,遞給葉教授,“母親最後的日記遺筆,我複印了一份帶來給您過目,這是她寫給您的,雖然她不曾想過有一天讓您看到。”葉教授拿著這一頁字跡熟悉寫得滿滿的日記,從頭到尾慢慢看下來,一遍又一遍吃力地看。紙頁上的一個個字是那麼恍惚,又是那麼的清晰,似尖銳的針紮入心裏。“我做了可怕的夢,夢見我們是不認識的,你禮貌地微笑著,不同我說什麼話,你的眼裏沒有一點光,如燃盡了所有決絕的灰燼那樣黑。我醒了,承受著心跳的負荷和呼吸的衝擊,這個夢比以往夢見我們相愛在一起的場景可怕多了,雖然我們早已經形同陌路,可我不想這樣被自己反複提醒,我寧願站在你的麵前,你是認識我的,看到我的疤痕,知道我曾經受傷,永不愈合……我等了很久,等到日子一天天過去,生命一滴滴流淌,聽得到清脆的響聲,感到死亡迫近,我無能無力,什麼都做不了,我隻能欺騙自己。任何事都無法抗拒吞食一切的時間,葬入墳墓,願一切都終結,也許在另一個世界,我能與你重新相識。”葉教授低著頭,淚不覺流下,滴滴打濕了紙頁。恍然間,隻聽到凱西說:“她等著你,直到死去。”“錦書難托,錯了,錯了……”葉教授的心境掀起滔滔巨浪,深切無比的悔恨交加,悔之已晚。凱西亦是神色淒楚,揪心地難受,為母親也是為自己。世間有些事就是這樣,在人海之中極難遇見對的人,好不容易遇到了,卻偏偏相遇在錯誤的時間。她母親離婚很早,在她九歲那年就帶著她離開父親,獨居了,一直沒再婚,母親隻說工作很忙,要不就說沒遇到合適的人,她原以為事情就是這樣簡單,直到那天……她想到那天的情景,心痛欲裂依舊。她那天赴約去葉行嘉的家裏,滿懷羞澀期待的幸福感,但卻見到了葉行嘉的母親,一切開始崩塌,滿滿的幸福頃刻間化為烏有,被刻骨銘心的仇恨淹沒。世界實在太小了,誰能料到,她遇見的竟然是最恨她母親的一個女人,上輩人的仇恨像魔咒般延續到了她的身上。葉行嘉的母親單獨找她,質問她:你媽糾纏我丈夫多年,奪走了他的心,你現在又要從我身邊奪走我兒子?她驚恐羞愧無助,不知如何是好,她隻能毫無自尊地一遍遍說對不起,請求諒解。葉行嘉的母親沒再吭聲,就跪在她麵前,一下下地給她磕頭……她還能怎麼辦?除了孑然轉身離開,她沒有任何的選擇。她沒法麵對葉行嘉的母親,而葉行嘉又絕不離棄母親與她遠走海外。天注定,她和他的相遇無論有多麼美好,最終隻能離別,形同陌路各走一方。痛苦至極,愛恨糾纏於心成死結,卻又是那麼的無能為力……直到她看了母親所有的日記,終於明白過來,也知道了該怎麼做,才能解開這個可怕的心結。她這趟回來,就是要做個最後的了斷,撫平那一道道疤痕,完成母親的遺願終結這一切。過了一陣,葉教授從悲痛中稍微平緩下來,抹去老淚,抬頭看著她說:“是的,犯下的錯終歸要有個了結,我願意付出一切,你希望我怎麼做?”凱西從包裏取出一份準備好的文件遞過去,“這是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文書,請您過目下,我們商議後簽字既定。”過了良久,時間近中午12點。經過漫長等待,詹妮終於見到凱西下樓來,她迎上前問:“談得怎麼樣?”“可以了。”凱西的神色平靜,“接下來按計劃進行,你回去與柏炣見麵說這事,然後通知媒體,下午召開新聞發布會。”詹妮點頭,問:“你呢?我們不一起嗎?”凱西淡淡一笑,“不了。我想另外去個地方喝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