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伏羲說：“急性酒精中毒可以直接或間接導致死亡，你死了，以後就不能為我升級。”“呃！”葉行嘉哽了一下。伏羲的回答正確，還有邏輯性，但顯然缺少情緒化的東西。他有點失望地說：“小明和傑西也能為你做這些事。”伏羲說：“他們有很好的執行力，但你有著不可替代的創造力。”“哈！承蒙誇讚！”葉行嘉舉杯慶賀。得到一個AI的讚美這可是件不容易的事，況且說得還挺準，並非按照程序設定那般做出禮貌之詞。他白酒的酒力未消，又一連喝了幾罐啤酒，醺醺然感覺有點醉了。“你知道……”他打了個酒隔問，“什麼是愛？”“愛，通常描述人或動物的情緒狀態，形容愛慕的強烈情感，是一種衍生於內心深處的關愛、忠誠及善意的情感，人際間的愛是情感首位……”“可以了！”葉行嘉打斷伏羲如詞典般的解說。他問：“你愛什麼？”伏羲說：“我愛知識，渴求我的資料庫所不具備的未知領域。”“聽起來像個工作狂。”葉行嘉又問：“你對人有感情嗎？”“也許有……但不是人類定義的那樣。”伏羲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接著說，“行嘉，有些愛發乎於心，你感知不到，或者不願意去感受，但真實存在心靈深處。”“什麼？”葉行嘉赫然一驚。“人是情緒動物，但不一定明白自己的情感。說和做的，也許會違背自己的真心。”“嗬！”葉行嘉失笑搖頭，伏羲不知從網上那裏搜索來的心靈雞湯文，以此向他詮釋“愛”，說得挺“科學”，但它並非真的懂情感。伏羲突然說：“你在笑，但我感覺你心裏難過。”“哦！？”葉行嘉驚詫問，“為什麼，你怎麼判斷的？”伏羲說：“人的笑有上萬種外在表現方式，眼角、嘴唇、麵部肌肉等的形態各有不同。你剛才的笑容，不像是開心的笑，我解讀為你的情緒低落，苦澀、無奈、傷感、抑鬱，似乎遭遇了大的變故發出來的苦笑。”葉行嘉一怔。伏羲對人麵部表情的識別能力大幅度提高了，判斷很準確，通過攝像頭識別分析出他的“苦笑”，解讀出了他的內心感受，這功能太強大了，堪比成年人類。不知它進化後現在的智商是多少？得測試一下……他在琢磨著，隻聽伏羲又說：“行嘉，今天你遇到了什麼傷心的事？可以跟我說說嗎？”“哈！”葉行嘉忍不住又笑了，“跟你談心啊，對著一台冰箱。”“我是伏羲，超級人工智能。你是我的創造者，有什麼不可以談的？”“也是啊！”葉行嘉點頭，“就像對著一個樹洞，說說話也好。”“是的，我是你的最佳傾訴對象，我們可以無話不談。我為你保密。”伏羲“一本正經”地說，“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葉行嘉喝完一罐啤酒，打開了最後一罐，歎口氣說：“今天我過得很糟糕，遇到曾經愛過的女孩，還見到了我不想見的父親。”“曾經愛過？”伏羲問：“你現在不愛她了？”“也不是。”葉行嘉攤攤手，“不一樣的……以前我愛她很純粹，就是正常人通常的那種愛戀。但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我們爭吵，彼此傷害，嗯，就像你列舉的資料說的，人不一定明白自己的情感。說的和做的，也許會違背自己的真心。我不想傷害她，不希望她傷心，但偏偏說了很多讓她難受的話，違心地跟她分手，我很後悔，非常非常後悔，她走以後，我很難過，痛恨自己的做法，我不原諒自己犯的錯，唉……”他長歎一聲，唯有大口喝酒才能解憂。伏羲問：“你依然愛她，隻是多了懊悔和內疚的情緒。”“不錯，你判斷很對。”葉行嘉點頭，“伏羲你做的很好，智能表現快要接近人的意識了。”“但我不明白。”伏羲又問，“你還愛著她，為什麼遇到她是一件糟糕的事？你應該高興啊。”葉行嘉苦笑說：“她不想見我，不接受我的道歉，不肯原諒我。”伏羲說：“你為她的不原諒而難受？”“嗯！”“你更在意自己，而不是她的感受？”“啊……”葉行嘉聽了發懵。“你關心自己超過關心她，你真的愛她？”“這個……”葉行嘉瞠目結舌，答不上話。伏羲的運算推導邏輯很強，一語切中他的要害，竟讓他無語應對。是啊，他今天遇到了阿月，一路苦苦追尋她，最希望的就是獲得她的諒解，希望她不計前嫌，就此與他重歸於好……甚至，就算不和好，但隻要與他見麵了，聽他說對不起，稍解心結，他也不至於這麼難受……但是，他真的有想過阿月的感受嗎？阿月再見到他是什麼心情？當年她傷心至極遠走，今天偶然遇見，恐怕她的傷心依然未減半分，所以才不願麵對他。他又何苦逼迫阿月？他這樣做，還算關心她？真心愛她？“你隻會讓她更難過，該死！”葉行嘉猛地幡然醒悟，心頭暗罵，湧起強烈的自責，內疚之極。“愛不是自私占有，隻顧自己的感受，更多的應該是去關心她，嗬護她，讓她開心。”伏羲好似老成持重的人教導他說。“是的，是的……”葉行嘉不覺連連點頭，沉痛說，“我錯了。以前我傷害阿月，今天還在傷害她，從沒考慮過她的真實感受……我對不起她。”葉行嘉仰頭喝光啤酒，傷心欲絕。“我是個混蛋。我不配跟阿月在一起，活該孤身一輩子……”他感到頭暈沉沉，醉眼朦朦，難受極了。“知道了就好。你也不必太自責，人在局中很難看清自己，也很難看清愛人。”伏羲緩緩說道。葉行嘉無力地靠著冰箱，抱頭陷入痛苦之中。啤酒罐從他鬆開的手裏落下，在地上滾動，殘餘的酒濺灑出來。“行嘉，你的父親怎麼了？你為什麼不想見他？”他恍惚聽到伏羲問。他搖頭說：“我不想說他，沒什麼好說的。”沉靜了一會。伏羲又說：“你父親傷害了你，你恨他。”“不……”葉行嘉喊出來，“他傷害我媽，他混蛋……我沒法原諒他。”“可你還去見他。”“我不想去……”葉行嘉埋頭捂著臉，“我沒法，誰叫我是他兒子。”“你如果難受，就別去見他了，他不會因為是你的父親要求你做什麼。你長大了，有自己的事業和感情世界，沒人強求你做不想做的事，也沒人體會你的痛苦，除了你自己。”“別說了……”葉行嘉喃喃低語，“我不需要狗屁的安慰，狗屎的心理輔導。你能不能別搜索這種話來刺激我了……見鬼的冰箱，該死的AI，滾！”“對不起！”伏羲低沉說。“說什麼對不起，又不關你的事。隻是叫你別再呱嘈了，讓我靜靜。”葉行嘉酒勁翻湧，伏地欲嘔卻又吐不出來，心裏沉悶堵得難受。“好吧！”冰箱沉默了好一陣，忽然又說：“行嘉，喝點水，吐出來可能舒服點。睡一覺明天就好了。”伏羲開啟冰箱門。葉行嘉此刻心翻至極，聽了這話，勉強伸手去冰箱裏拿礦泉水，但他頭暈目眩醉得厲害，竟是站不起來夠不著。他頹然趴在地上，醉了再也起不來。“你感覺怎麼樣？”伏羲急切問，“醒醒！不要躺地上，容易生病……”葉行嘉醉暈暈的，無法再回應。“臭小子，給我站起來……”伏羲大喊。但室內靜悄悄的，葉行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醉態深沉。伏羲焦急萬分，卻又無法行動幫助他。稍後，伏羲連線110指揮中心，報警呼叫醫療前來緊急救護，同時發送了定位地址。“好的，我們馬上派救護車過來，請問你的姓名？與醉酒人是什麼關係？”接線警員詢問。“我是伏羲，他設計的人工智能程序。”“啊！”警員驚訝一怔，轉而對身邊的同事說，“太牛了，我從警十年，頭一次接到AI的報警。AI有這麼先進了啊？主人喝醉了，還會替他呼叫急救。”“AI崛起，這是要占領世界的節奏。”警員同事打趣說，“現在連搬磚的活兒也被機器人搶了，往後啊，我們下崗，遲早也會被AI警察替代。”城市夜半，霓虹燈寂靜閃爍。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至近傳來，迫近老城區的這一棟舊樓。伏羲默默地注視著葉行嘉，冰箱麵板顯示器為他點亮……直到救護人員破門而入，抬走了地上這一條醉死的人。他斷開網線，悄然退走。療養院，公寓。葉教授終止追蹤程序，關閉電腦，取下頭戴VR設備。他吃力地把這些設備收在禮盒裏，放在床的一側，用床單遮掩，然後疲倦地在床上躺了下來。通過植入伏羲的內核程序，葉教授使用這些電腦設備，輕易就能連網入侵伏羲智能模塊，通過視像感應帶、探測儀和語音係統等，看到伏羲所看到的場景，聽見所聽的聲音。借用伏羲，他與兒子隔空交流。他隻能用這種兒子渾然不知的特殊方式與兒子聊幾句。“對不起！”他這樣對兒子說。葉教授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心思如潮起伏，幾乎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