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金、少說為佳——民諺
1.
千年的鐵樹開了花，聾啞人開口要說話，芒果事件剛結束，針灸治療聾啞在報上一發表，作為文化大革命的豐碩成果之一，立即風靡全國，幾百萬聾啞人奔走相告，欣喜若狂。誰願意在無聲的世界沉淪，掙紮一輩子！都想過正常人一樣的生活，與正常人一樣交談，聽親人的召喚，聽大自然的風聲、雨聲、雷聲天籟之音。黃啞巴比比劃劃地講，能聽屁響也好。
縣革命委員會也要充分體現文化大革命的勝利成果，緊跟政治感覺走，聞風而動立馬召集全縣500名聾子啞巴。老的八十三歲，小的僅僅五歲，人稱五百羅漢。都擠在縣醫院的大後院裏，黑溜溜一遍，縣革委會付主任茶大嘴也登台興致勃勃的張開他那一套中國特色的大嘴巴也廣播起來：“大家安靜，別他媽的哇哇亂叫亂喊。”站在側邊的是縣醫院造反司令兼革委會主任毛胖子笑嗬嗬告訴他：“茶司令啊，他們是聾子，啞巴，隨便你咋吼，就是你開槍打炮，他們都是聽不到聲音的。”茶大嘴巴哪管這一套，講話當過癮，廣播如錄音，一開始就不聽，繼續一個人大聲武氣地講。底下吵鬧聲更大，茶大嘴巴也隻得揮揮手後又拍了一下掌，意思叫大家注意別在亂叫亂比畫了，誰知道奇跡發生，底下突然響起一二片掌聲，頃刻間象電波傳遞，全體聾啞人都拍起手來。五百羅漢越拍越有勁，整齊而熱烈，各個激動得臉紅筋漲象佛祖摸了頂。這意外的場景讓茶大嘴巴驚喜萬分，掉頭大聲對他的造反老部下毛胖子說：“你看看，你聽聽他們啥聽不到？老子一講話他門就鼓掌，比你幾龜兒子還整齊還響亮，這就是奇跡。用毛澤東思想武裝起來的人，什麼人間奇跡不能創造？”訓得毛胖子臉紅筋漲不敢再開腔。茶大嘴也聲音一下提高八度學電影上林彪手持紅寶書的動作聲嘶力揭地吼：“首先我們敬祝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敬祝毛主席的親密戰友，林副統帥身體健康永遠健康……毛主席六二六指示，把醫療工作的重點放到農村去，好得很……東風吹，戰鼓擂，現在世界上誰怕誰？……”從國際講到國內，從北京講到雨城。東拉西扯，信馬由韁，放馬南山，底下沒一個人能聽懂，他不管，最後又才講到針刺醫療聾啞人的問題：“這是文化大革命的偉大成果，以前你們聾啞是劉少奇資產階級醫療路把你們害的，現在我們要把顛倒的曆史顛倒過來，劉少奇把人變成鬼，毛主席把鬼變成人……千年鐵樹開了花，百年的啞巴要說話，現在最後大家跟我一齊高呼，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一邊呼口號，一邊舉手，邊上的毛胖子醫生也緊跟高呼革命口號，底下的聾啞人哇哇怪叫並高舉雙手，口號剛呼完從外邊又湧進一群瞎子。一個二個都是杵棍奪棒的，一進院門就喊：“我們要見毛主席，我們要見毛主席……”瞎子咋見毛主席！毛主席在哪兒？在北京啦！就是到了北京也不是想見就能見到的，毛胖子上前解釋，誰知瞎子也有瞎子的道理：“針灸就能治聾啞，為啥就不能治瞎子？我們眼睛瞎，心卻亮著呢，文化大革命就是要出奇跡，敢想敢幹，敢革命敢造反，我們雖不能上北京見毛主席，可我們眼睛治好了，看見毛主席像不也一樣見到偉大領袖毛主席？我們要見毛主席……”嘿，瞎子一席話還真把毛胖子說來啞起。幾句話風吹散，可二個字卻深深烙在茶大嘴巴的心坎—奇跡。對啊，瞎子說得還真有點哲理。啥子打醬油的錢就打不得醋？能治啞巴也能治瞎，都是殘疾病，又都在同一個五官科，一通百通，創一個奇跡，全國出名，那時自己就不會呆在這一塊小地方瞎折騰了。那時，嘿，一篇文章全國出名，自己創一個奇跡更是出彩，平步青雲……想到此，心花怒放立即對毛胖子醫生下達指示：“一齊收下來治，創一個全國乃至全世界的奇跡。”抓到一個不鬆手。隻要抓住機遇一步登天，至於奇跡水泡破了後是什麼情況與已無關了，隻要泡泡飛起來出彩就行。爬上去哪還有下來的道理，中央文革不會自己打自己的嘴巴，錯了也不會認錯。什麼叫投機取巧？就是智慧，這一套老子懂，茶大嘴嘴巴不講，心裏明白瞎子們的心思，到這裏來一方麵免費治療，更主要的是吃飯不要錢，一天補貼一噸飯。說白了可總比家裏強，那怕還是政治試驗田，為了肚皮能吃飽，當實驗也幹。毛胖子醫生卻為難說：“司令啊，這隻是小範圍的試驗，經費—”
“錢糧嘛，好辦，你再打一個報告，我簽字你到糧站多拉幾袋米不就成啦！同誌，算經濟帳，更重要算政治帳？文化大革命的大成果啊……”說完拍拍屁股走了。毛胖子醫生便開始以人作試驗，創造人間奇跡就此開始了。
六一隔壁的龍瞎子一聽到這個好消息，立即把蜂窩煤熄滅要六一牽他去紮紮針灸，也要見見毛主席，順便白吃一頓飯。六一把龍瞎子牽到醫院後院，“六二六”工作醫療處，隻見人頭晃動如同螞蟻窩，有三五個假瞎子，聾子被人保強行拉出押走，說是想不勞而獲混飯吃的階級敵人。再看紮針灸的人，一個挨一個象過江之鯽，而三個醫生如同農夫載秧子一般，逮到一個戳一個，逮到兩個戳一雙。毛胖子更是了得，桌上放一張針灸穴位圖，照圖施工，半天出師。為了趕進度？紮飛針，紮得黃瞎子驚叫喚，眼皮都紮青了，反正看不見，死馬當成活馬醫。銀針顫悠悠一閃一閃把六一心都閃吊起來，一跟刺戳在手上都疼那麼久，而這麼長的針紮進肉就不疼麼？朝左邊看，隻見瞎子眉頭緊皺，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不知是痛還是緊張，眼鏡醫生一邊撚一邊說：“脹了麼？脹了麼？”裝瞎子立即回答：“脹了脹了。”醫生便停止，眼鏡醫生推一下眼鏡又朝桌上穴位圖掛瞄一眼，然後比比劃劃象裁縫，一連在裝瞎子眼眶邊上插，插幾根銀針後又在頭頂上插幾根，象長幾根白毛立起。最後又在腳板心上紮幾針，六一納悶問：“眼睛周圍紮針還可以說得過去，頭上似乎有點道理，腳板心莫非也在看大地不成？”眼鏡醫生翻一翻白眼回答：“這就是學問，你不懂，這是中醫神道秘籍，有關穴道，而且時間早上紮不一樣晚上中午都不一樣，年齡大小，男女有別。比如足三裏，湧泉穴，穴位深淺不一，一跟針就是一個探雷器，紮深了要出問題。不僅把眼睛紮不亮反而容易把命紮熄火，你沒聽見我紮一點就問一句麼？”毛胖子在一邊說飛話：“小小銀針治百病，中醫就這麼深奧，這麼神奇，啞巴能說話，瞎子見針眼都是文化大革命的偉大成果……”
六一想拉龍瞎子回去，可龍瞎子貪戀那一頓菜稀飯，整死不回家，六一看得起雞皮疙瘩，轉身逃之夭夭。從此不敢涉足中醫針灸殿堂，任憑什麼不當良相當為良醫的古訓如何有理，總是心有餘悸。幹中醫這行應是天才幹的，非我輩能為，免其為難為之，象毛胖子亂紮人家又害人性命，何苦來作？不如另選職業，從此與中醫絕緣，敬而遠之。
龍瞎子卻再堅持每天去一次，連去一個星期肚皮問題解決了，可眼睛卻紮青了，依舊什麼也看不見。啞巴們倒有點效果。六一每天牽龍瞎子去，隻見啞巴們亂比畫，口也恩啊哼哈鳥呀呀……喊叫不停，六一聽不出他們在喊什麼，邊上一位年輕漂亮的女護士過來命令喊，六一才知道他們在喊什麼。漂亮的女護士一字一句地令喊：“毛主席萬歲！文化大革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