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學藝(1 / 3)

天幹餓不死手藝人——民諺

1.

電影上的風景常常使人讚歎:“嗬!好美!”而當你身臨其境時,才發現也不過如此,“理想永遠比現實好”,這大概是一條真諦吧!六一回城後正有這種感受。拚命鑽營回城,城裏有高樓大廈、小汽車、林蔭道、各種誘人的食物,然而一切對他都隻不過是海市蜃樓,最多不過可以聞聞肉包子的香氣,吸收一下散發的空氣中的肉分子。大量知青回城,無疑給社會就業造成壓力,影響了城裏人的正常生活秩序,所以城裏人對他們冷若冰霜,不要說招工,就連打臨工也得等兩年。這兩年吃啥?喝西北風?這樣的對待,會使後來回城的病殘知青望而卻步。

六一回城的頭一件事,就是把戶口上在哪裏?也就是說在哪裏落腳?一個年輕的戶籍警,“嘿嘿”冷笑兩聲,陰陽怪氣地說:“六一,你說呀,唵,上在哪兒?總不能上在我們公安局的收容所吧。”“嘻……”

“哈……”旁邊兩男一女也開懷大笑。不管什麼地方,凡有年輕、漂亮一點的女人的地方,就有笑聲,總有男人獻媚、逗樂、討好。六一一咬牙:“我去找落腳的地方。”說罷轉身就走,背後又傳來幾聲陰陽怪氣的嘲諷:“喂!快點喲,不然遲了就作廢了。”“哎,別找錯了,找到女廁所啊,哈……”哼,女廁所,真他媽的小看人,飽漢不知餓漢饑,你們都比我年輕,憑啥取笑我?不外乎仗勢老子,才有好工作。你們種過地嗎?下過鄉嗎?懂不懂‘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的滋味?配穿那套不要錢的製服嗎?六一看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不由地笑了起來,難怪人家嘲笑自己,原來自己的一身打扮真夠滑稽、寒酸,一件千瘡百孔的舊軍裝,由草綠色變成灰色,還有股汗臭;褲子沒包包,而褲腳須須網網。衣胸撕開的口子,用膠布粘上,象一排排勳章。新買的綠絲光襪子套一雙偏耳子草鞋,土洋結合。六一不敢去照鏡子看自己的光輝形象,隻到玻璃窗前照一照,嗬!人都瘦得來變形了,尖嘴猴腮,胡子稀稀拉拉,眼睛都落瞘了,頭發約三寸長,一副討口子模樣。得找個地方洗洗臉,下河又太遠,近處——對!有廁所就有水管。

六一路過垃圾場,正東張西望,突然竄出一條肥壯高大的黃狗,一聲不響地朝六一撲過來,他急忙一閃,狗一口咬著飄起的褲角,“呼”的一聲,撕下一截布來。六一立即飛起一腳,把大黃狗踢了兩米遠,“嗷嗷”幾聲哀叫,夾著尾巴跑了。

六一氣憤地罵道:“狗東西,連狗都要欺負老子,把老子當叫花子,再來踢死你狗日的。”大黃狗被六一踢怕了,隻得在門口“汪汪”直叫,似乎在和六一對罵。六一一走,大黃狗又凶狠地追上來跟著,六一猛轉身疾追,大黃狗一竄又跑回去了,這麼一來一往,六一被激怒了,幹脆在地上撿了兩個大石頭,大黃狗看見,不敢追了,隻好遠遠的吠叫。到哪裏落腳呢?若大個一個城市,竟沒有我六一的立足之地?找雅娟,不行!不要說現在的這副尊容,就是衣錦還鄉也不行。別再撕碎她那已愈合的心上的傷口吧。“哎,可別找錯了地方,找到女廁所”,女廁所!嘿!對,守廁所的人不也有住處麼?一般廁所後都有一間守廁所人住的小屋或棚子,是專門堆掃帚等雜物的地方,農村現缺肥料,各隊派些老人專門看守,作為棲身之地,久聞不知其臭。何不找一守廁所的人合夥,既有落腳之處,也不寂寞,何樂而不為?六一心裏還真感激那位嘲笑他的人提醒了他。他高興得差一點唱起歌來。好不容易找到一守糞老人,遞上一支煙,老人一口氣吸了半截煙,想了半天,然後徐徐吐出,很不情願地回答:“小夥子,不是我不願意,都是苦命人,隻要不怕髒臭、跳蚤、臭蟲……”

“我不怕。”六一趕緊申明,其實一股股臭氣正迎麵撲來。老人又吸了一口煙,直到快燃到手指,才取下栽在煙杆上,說:“隻是上不起戶口,這裏連門牌號數都沒有,咋上戶?沒有這個釘釘,你住哪兒掛油壺?”

六一無奈,漫無目的地滿街亂走,頭腦裏亂成一鍋粥,什麼都在想,又什麼也沒想,不知不覺走到郭瘋子的門口,老郭正拄著拐杖倒洗碗水,一見六一便吆喝:“嘿!六一好久不見了,來下兩盤棋,今天我再教你一絕招,單兵擒老王,喲,你咋個相貌堂堂,二目無光,臉色難看,病了嗎?”一麵說一麵拄著拐杖跳過來,用手摸六一的額頭:“還好,不發燒,還沒吃飯?來給你下碗麵,啥子事吃了再說。”六一吃了麵,將事情一一說給郭瘋子聽,不料郭瘋子一口答應,同意六一的戶口上在他的戶口上。六一高興得跳起來,跑出門外,對著天空淚流滿麵,高喊:“有家了!我終於有家了!”郭瘋子在旁看見六一的表情,不由也流出苦澀的眼淚。

家,家,想不到在瘋子處才找到家啊!。

2.

第二天一早,郭瘋子拄著拐杖一跳一跳地陪六一到派出所上戶口。有了落腳地,並不等於有飯吃,老郭窮得叮噹響,在上月背石頭時,砸傷了腳,不能下河壩幹活,本來就沒幾個錢,坐吃山空,上了一次醫院,花了三百多元,上了夾板後,再也不敢去醫院了,隻好自己跛起腳到處扯些草藥,自己敷、自己綁,日子過得非常艱難,難怪招待六一的麵有鹽無味,連油珠都沒見一點,煮麵後剩下的麵湯老郭也喝個精光,差點沒把碗舔幹淨。娃娃瘦得三根筋支著一個頭,越長越小似的,走路都偏偏倒倒,最近又病了,老郭配點藥,交給老婆領回了娘家。由於日子艱難,一日三餐改為二餐,而都是稀飯,雖這樣卻很樂觀,自我安慰:“稀飯為營養之上等佳肴,菜就是鹽,鹽就是菜。”餓了喝點鹽水,還提筆畫“糖醋鯉魚”、“紅燒獅子頭”等名菜的形狀,再不就在紙上列出“三合泥”的配料,夢想有朝一日自己開個館子。他更多的時間依然研究點金術、棋譜。六一見如此,把背來的米統統交給老郭,自己天天到街道辦事處勞動調配站找臨工,可每次回答都一樣:“沒有活。”

“不要說沒得活路,就是有也輪不到你們病殘知青,既然有病就養病,還找啥活幹,社會上耍起的人多得很,安都安排不過來……”

“上麵有指示,兩年之內你們養病,不安排,也安排不下,這是關心你們啊……”

“啥子失業喲!我們國家根本不存在失業,你們沒就過業,就無所謂失業,沒有業,哪有失業之說呢?”

碰得頭破血流的六一開始絕望,煩燥地罵娘,昨晚郭大嫂從鄉下把娃娃背上街來向老郭要錢給娃娃治病,娃娃發燒成肺炎,可老郭哪兒有錢?把床抬到街上賣,六一也將回城時生產隊的工分錢十八元二角一起從舊箱子裏取出,統統交給郭大嫂,把娃娃弄到醫院。當晚六一就把門板卸下放在地上睡,天未亮就起床,冒雨跑到勞動力調配站門口等待,決心不解決工作不走。第一個上班開門的仍是青年小何,他一見六一就冒火:“又是你,給你說了多少遍,不行就不行,有都不安排。”六一見小何的傲慢態度,一股火衝上腦門:“你今天不給我解決,老子今天就在你家裏吃飯。”“你少給老子胡攪蠻纏,你們是瓶瓶裏的蒼蠅,前途光明,沒有出路,大河又沒有蓋蓋,哪裏挨球,哪裏養傷,關我球事!”六一沒等對方說完,抬起手就給對方下巴一拳。小何“劈叭”一個趔趄,倒在地上,方才清醒過來,知道遇到了亡命徒,就神色慌張地大喊:“快來人啊,救命啦!”附近的人聽到呼聲,連忙跑來把六一反手背起,押到治安辦公室。治安辦主任把繩子朝乒乓桌上一甩,就要捆六一。六一象頭失去理智的蠻牛,一下脫光衣裳,肋骨一根根整齊地排列著,雙手一叉,迎麵而上,主任傻了眼,心想:自己審過無數的流氓無賴,今天第一次遇到了紅了眼的亡命徒,忙掏出手槍吼道:“你給我站住,再上前一步,我就開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