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海上起了薄薄的霧,鍾老大站在船板上望著黑漆漆的大海,他心裏明白自個這是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玩命兒,船隻要是出了外海,是死是活全憑龍王爺的心情。不過這大半月下來,既沒有碰到突襲的台風,更沒有遇到纏船下崽兒的海蛇,行的是一帆風順。船上的夥計們也早就把當初出船時的埋怨嘮叨就著魚蝦下了酒,可這行程越是太平,鍾老大心裏就越是不安。
出海前子瑜給他卜了個卦,卦象很不好,當時子瑜拿著卦擺弄了一番,便輕哼了聲,幽幽的對他說道,“下卦為震為動,上卦為坎為險,是動而遇險之象。阿慶,可是還要出船?”他記得自己當時也是有半分猶豫的,不過程家給的價,的確是高的讓他漲了幾分蠻膽,也就硬把這活接了。
想到這兒,鍾老大惡狠狠地啐了一句,“**,老子怕甚。”他本來就長著一副較為凶蠻的模樣,這般惡狠的表情下,整張臉顯得幾分猙獰。“阿慶,這船行的忒太平了,不是?”旁邊一個人說道,鍾老大看也不用看便知道他是誰,模樣清秀溫潤,開口說話卻是能噎死個人,真是白費了那麼一張好麵皮,“子瑜,當初老子也是信了你,才肯出這個船。”
子瑜一身玄青色的長衫,整個人像是融在漆墨般的海天之中,他的臉上也掛著些疲憊,聽了鍾老大的話,無奈的搖搖頭,“非也,我見阿慶接了程家這活兒,心有不忍才補了個半凶不吉的卦象,到你這兒怎就顛倒了是非。”
螭老大聽他講話講的費勁,便大手一擺,“跟你算是咬不了文嚼不上字,唉,隻怕你那卜卦也靈不到哪去。”聽了這句話,子瑜並沒有跟他逗貧,隻是咧咧嘴一笑,繼而收起笑容,臉上不帶任何表情,神情有些凝重,“阿慶,信我便是了。”
鍾老大看看程子瑜,他雖然人長得短粗挫棒像個棒槌,但是心思卻跟瓷盤似的滴水不漏,他知道程子瑜既然敢這麼篤定,肯定是有萬全把握保住自己的船,況且就是真的遇了大險,他也認了,誰讓他這輩子就信這麼一個人。
兩個人各有心思的站在船板上,船穩穩地往前開著,慢慢的接近那薄薄的海霧,本來也沒什麼稀奇的,九月天冷,到了半夜海上起霧是正常的,隻要掌穩了舵就不會有事。但此時的海霧卻讓鍾老大一驚,海上的薄霧一點點吞噬著黑壓壓的海水,看起來稀薄的霧氣經然將幽黑的海水完全遮住,隔著霧竟看不到海麵。鍾老大看著那薄霧,心裏直道邪乎,他忙看向站在身旁的子瑜,此時子瑜的表情也比他好不到哪去,一臉的凝重略帶恐懼,隻聽子瑜大喊一聲“阿慶!”鍾老大就在這一出一進的聲音裏驚的一顫,這時半個船身都進了海霧,別說掌舵轉向,鍾老大已經看不到剛才離自己咫尺之內的子瑜。
子瑜的心裏卻安靜下來,該來的終歸是來了,子瑜一直覺得什麼事兒等著的時候最心焦,當真是等到了,塵埃落定了就真的沒什麼可擔心的。他眼前滿是白茫茫的霧,他隻是覺得奇怪,明明看起來薄薄的一層海霧竟是這般濃濃的一團,他知道阿慶就在他身邊,但是他並沒有任何動作,耳邊響起的是跑船客的咒罵聲和船艙裏婦孺兒童的尖叫,他不知道此時的父親和子璋境況如何,倘若不是他們這般執拗,恐怕也不會在海上遇到這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