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和第二章(1 / 3)

第一章

炎日烈烈,熱毒的日光炙烤著多時不下雨的黃土高原,黃土幹涸的沒有了凝聚力就剩塵土了,地裏的莊稼耷拉著腦袋心不在焉的佇立著,樹上的知了恣意的叫著入伏天的章月。奚落的人們不甘抵擋這酷暑,男人躺在自家的土炕上酣睡,滿窯震耳欲聾的鼾聲好像在宣泄對天氣的不滿,婦人在灶台圪裏一直埋怨天年不好麼,灰頭土臉的點著曬幹的蒿草準備後晌的飯,因為過了那個時辰太陽不再那麼毒熱,可以再去地裏務弄自己的那點“生命”,這就是莊稼人的平凡而簡單的生活。

在中國黃土高原被千年的雨水和狂風侵蝕的支離破碎的一隅,有個叫三岔村,因為是兩條河流的交彙而得名,在茫茫的黃土地顯得非常的不起眼,滄海一粟。憨厚老實的曹富才就土生土長在這個方圓幾千裏都是黃土的地方,他正在溝畔上務弄他的那點玉米地,心裏忐忑的鋤著地裏的雜草,家裏就剩他一個勞力了,婆姨王鳳英十月懷胎,臨產期就在這幾天,他不敢誤了節氣但又擔心在家挺著大肚子的王鳳英,不過在家有年逾半百的老母,還有院土塄下的弟第曹有才和弟媳劉改娥幫襯了,婆姨現在懷著的是第二胎,第一胎是個男孩,已經三歲了,小名叫旦旦。雖然村裏計劃生育搞的緊,但是村裏人圖的人丁興旺,曹富才的父親已經單傳兩代了,一直在村裏受欺負,所以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這個莊稼人,一邊鋤著草,不時的抬頭望望他家院子的動靜,雖然有點距離,但還是可以看見院外麵縮小的身影,熱辣辣的黃土地裏,曹富才穿著個開幾個窟窿紅背心,腿上穿著小補補大補的藍灰的褲子,腳底趿著王鳳英給他做的板鞋,頭上戴著剛能遮掩住頭的草帽。臉上的汗珠滴答著,滴在了鋤頭上,滴在了玉米上,滴在了黃土上,黝黑的肩膀露裸在幹熱的空氣中,有的地方已經褪去了在太陽下爆曬的原皮膚了,又植根起了新的,毛絨絨的,像玉米棒剝去了顆粒,就剩玉米芯一樣,讓人看了有點寒顫。太陽仍高掛在天邊,恣意的釋放他的能量,碧藍的天空那麼幹淨,沒有一天瑕疵,偶爾飄絮一絲的雲,沒有規則的變化,沒有一丁點普降甘露的預示??????

“哥,哥???快往回走,嫂子要生了???哥,哥???”在遠處院土楞上,曹富才看見有個人影憧憧的扒拉著胳膊扯著大嗓門一直喊著,原來是弟媳劉改娥。

曹富才先是一怔,心裏有點不確定,他抬起右手遮擋了一下刺眼的光線,看見確實是從他家院土塄傳來的聲音,立刻扔下鋤頭,瘋狂的鑽出了玉米地,就往家的方向跑,下了一人高的地畔,穿過細瘦的小溪,一口氣爬上了那陡峭的大土坡。氣喘籲籲的夾雜著內心的激動和擔心,七上八下的,也顧不上抹抹臉上的汗,弟媳劉改娥把曹富才擋在了門外,“哥,你就別進去了,裏麵有咱媽和桂花嫂子了,咱就在外麵看有啥幫襯的了。”曹富才探頭探腦的往裏看,手心一把汗的抓著背心邊踱步。霎那間,“隆,隆,隆??????”一陣雷聲響徹全天,而裏麵隻有王鳳英疼痛的**聲。

“???胎兒不正,難產啊???”桂花跪在炕上幫襯著。

“我接生過幾個孩子了,我還不信這個邪了。”

“嬸子,不行咱送鄉鎮衛生所吧。”

“都什麼時候了,等送去,大人和孩子都沒了,快點,搭把手,再試試??????。”

曹富才隱約能聽見屋裏的對話,更是一番焦急啊,天上變魔術似的已經鋪滿黑雲,壓抑著整個村莊,也壓抑著曹富才的心,悶悶的熱氣已經浸透了曹富才破舊的紅背心,“隆隆隆??????”又一陣雷聲響徹天邊,電閃雷鳴的,緊接著傾盆大雨撒遍了這片黃土上,霎時,屋裏也傳來了“哇哇??????”的啼哭聲,“生了,是男孩。”

曹富才先是一怔,“哥,嫂子生了,是男孩。”劉改娥有意的提醒著,曹富才才反應過來了,手鬆開了背心,不知道該往哪放,沒有顧及還下著的大雨,在院子裏手足舞蹈像一個小醜,“生了,又是帶把的,我們曹家又生了??????”平靜的村莊一下顯得不平靜了,增添了雨水了也降生了一個平凡而有不平凡的孩子。

第二天,曹富才提著一籃紅雞蛋去了桂花家,“桂花嫂,去年你生虎子也沒道個喜,昨天多虧了你啊,拿點家裏的雞蛋給虎子吃吧。”富才一邊說一邊往外擱著雞蛋,嘻笑盈盈的。

“你這就見外了,鄰裏鄰居的,你們家攢點雞蛋也不容易了,鳳英剛生完孩子,身子還弱著了,留著給補補吧。”桂花攔著不讓擱,又給擱回了籃子裏。

“家裏有她的份了,這是給你的。”富才又準備把雞蛋擱出來。

“好吧,那就放下一半吧,又不鳳英回去又說你辦不了事。”富才嗨嗨的笑了笑,“那好吧,聽嫂子的吧。”曹富才放下多一半雞蛋,轉身就走了,“那我先走了,家裏還得有個照應咧。”

“富才,慢點走,孩子有名了沒?老話說的好,起個小名,好養活,你看昨天生那娃多不容易了,他媽也遭了那麼多的罪。”

“沒了麼,要不你給起一個吧,你也算他的半個娘了,”

桂花思索了一下笑著說:“我看就叫二雷吧,昨天打了兩聲雷才生下那娃,又給咱地裏帶來了雨水,你看列?”

“好,我看就叫二雷,等上個學啥的再給他個大名,嘿嘿,嫂子,走了哦,你忙你的。”富才憨笑的走向了他家的那個大土坡。

村裏的人也覺的這娃娃是上天賜給他們村的,那天全鄉鎮就三岔村下雨了,還下了一後晌了,別的村子隻能幹瞪眼啊,那年就數三岔村的收成好啊。那種巧合一傳十,十傳百的,在當地傳的像神話一樣,村裏有的人對曹富才深表敬意啊。

“哎,聽說富才家的二小子是龍王三太子轉世,下雨那天??????”對於這個相對閉塞的農村,大部分人還有點相信這些傳說,可以說農民憨厚,老實,但不能說愚昧,因為黃土地是他的“生命”,天掌握著他們的生命啊,他們得相信天。天與地,這兩個虛擬的極端支撐著人類的的進化,生存和延續。

第二章

六年後??????

三岔村的變化還是可圈可點,年輕人有的去城裏打工,掙點活錢,但還是有些人守著這片黃土,曹富才屬於後者。三岔村原來最好的土窯洞就屬曹富才家了,三孔窯洞在當時也算氣派了,在舊社會曹家是聞名整個鄉的地主,經過土改和文化大革命,一洗如貧了,家庭落敗,現在留下來的隻有全村唯一有雕刻花紋的木製大門,上麵是瓦蓋的人字型頂,寒酸中透露出當時的富貴。當時,曹富才的爺爺是方圓幾十裏的文化人,曹富才的爺爺在那是名噪一時啊,人們都稱“先生”。父親曹致遠是個多才多藝的“藝人”,每逢時節都要在全村人麵前拉他的二胡和他的嗩呐,和村裏會唱信天遊的劉栓全經常搭個簡易的舞台,給村裏人帶來唯一的娛樂,每次人們都席地而坐在曹家的院子裏,享受晚上農閑時的饕餮大餐,劉栓全站在曹富才家的石磨上用黃土高原獨有天籟的唱法:

山又高來路又長

想起哥哥好心慌

腳踏石頭手攀牆

眼淚滴在牆頭上

端起飯碗不想吃

眼淚汪汪就想哭

白天想你不敢說

晚上想你偷偷哭

高粱地裏帶胡麻

悄悄給你打電話

一對花貓鍋頭爬

好不容易遇到一達達

雖然經常唱的是煽情的男女愛戀,但是唱走了人們的勞累,唱走了辛酸,唱走了隔閡??????曹致遠用那優雅的手拉著悲中帶喜的二胡,拉著人們的殷勤,拉著人們的歡喜,拉著人們的企盼??????男人們吸著旱煙袋圪蹴在牆邊徜徉在冗長、悲愴的歌聲裏,婆姨們納著鞋底靠在石磨前沉迷在悠揚、恬靜的樂聲中。但不幸的是天妒英才啊,曹致遠在曹富才十八歲的時候得胃癌撒手人寰了,扔下家裏六個孩子,曹致遠是曹家的單傳啊,曹富才的爺爺、奶奶悲痛欲絕,幾天沒下炕啊。從那以後村裏再沒有了紅火了,劉栓全也不再唱了,全村唯一的“娛樂”消失匿跡了??????這對於老曹家來說,雪上加霜啊,從那以後,曹家門可羅雀,曹富才的母親也再未嫁,獨自用她的意誌和勤勞帶大了六個孩子,雖然都沒咋念書,但過個日子還是富餘的,三個女兒都嫁外村了,兩個兒子都在本村立了家,又箍了三孔新窯,給了老二曹有才;最小兒子曹鳳才父親死的時候才八歲,他不願一輩子留在家裏拋黃土疙瘩,前幾年和村裏的幾個後生去城裏打工去了??????

但是生活還得繼續??????

“孩子,二雷也到上學的年齡了,我過幾天去高和村的宋老師說說。”曹富才盤腿坐在自家的土炕上,光著腳片子,嘴裏嘬吧嘬吧那年長的旱煙袋。

“是啊,咱村的娃娃念書可憐啊,咱這窮地方,沒人來咱這土圪教書,還得跑到六裏以外的高和村,本來就沒幾個識字的,現在都拋黃土去呀,不過今天聽桂花嫂說也讓虎子今年上學前班,那咱二雷上學就有個伴了。”鳳英在燈下皺著眉頭嫻熟的撚著麻線。

“那更好,現在咱的日子也不再緊吧了,讓娃娃多認幾個字,有個好前程了,也還了咱爺爺和爹的願列。”曹富才說完又裝起一袋煙抽了起來。

“娃娃還沒有個大名了,總不能叫個曹二雷吧,旦旦的大名還是咱爺爺起的叫曹天勤列,你看咱那二娃子?”

“是啊,如今爺爺過世了。”曹富才連續抽完將要熄滅煙絲,轉了轉眼珠子,想盡了他腦子能奔出來的所有字,“要不就叫曹天意吧,二雷出生就是個天意。”曹富才憨厚的笑了笑。

??????

“二雷,起來了,太陽都曬屁股了,今天是你第一天上學,你爸前天就給你報名了,你就和你哥相跟去,家裏農忙抽不開身。”王鳳英掀開被子,給二雷鼓搗鼓搗了一身幹淨的衣服。二雷睜開忪惺的眼睛直迷糊,用那小小的手背揉了揉不願掙開的眼睛。

“媽媽,我不想上學,上學沒家裏好玩。”二雷撒嬌的撅著小嘴委屈的說。

“二雷,聽媽媽的話,上學可有意思了,娃娃可多可多了,就可以跟他們玩,要不其他家的娃娃都上學了,你跟誰玩去啊,是不是啊?”王鳳英用善意的謊言哄著不懂事的二雷上學,其實在二雷的腦海裏還沒有念書這一個詞。

“好吧,我聽媽媽的,我要跟好多好多娃娃玩,嘿嘿。”二雷最終露出天真的笑臉,孩子表情永遠就像六月的天氣,變化無常,不一會的烏雲密布就是雨過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