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情的人們
從我記事時起,他們無人關心的流浪已成為幾十年來內地很多地區社會文化中一個不為人關注的特異現象。
那路邊的卡子上有著這條路上唯一整夜不滅的明燈。
在卡子上的日子裏,常常聽到一個衣裝頭發汙亂的老太婆在遠遠的或近前的路邊的咒罵聲。常常看到她從卡子前邊走過,不久又看見她走回,再不久又看見她走過。不管是什麼時候,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一點三點,總是能看到她。
哦
象她一樣的他們到底還有多少呢?
他們是在大的曲目中演奏的一個不和諧音調。他們被大眾遺忘,被大眾忽視。人們看到了他們,卻視而不見。
然而他們又是確實存在的。他們的存在,幾乎就是與人類所不同的另一種生物融入於人類社會。
他們象雜質一樣的穿插散落於人聲糟雜的群落之中。可是他們從不參與那種糟雜與喧鬧。即便是咒罵,也隻是隻屬於他們自己的糟雜與喧鬧。他們日夜自顧自的活動,自生自滅,似乎與整個人類社會,毫無相幹。似乎是真正的無政府主義者,真正的社會邊緣人,與整個社會格格不入。
他們散落於人世間,穿行於大街小巷馬路泥路民房屋簷下。似乎與世毫無相幹。
他們穿行於人流中,日夜穿行出沒於人世之間,不管人們的活動的日夜變化。
他們自顧自的出現消失又出現又消失..
又似乎被遺忘
但是一段時間一段日子
他們又出現了
剛開始是有一些相關於他們的故事流傳於人間的,後來他們曾經的故事亦被遺忘。
後來他們也被人遺忘。
最終他們永遠消失。
取代他們的是另外的一些他們的同類。
在正常的人群中,總在不斷的產生著他們的同類,而他們又似乎總是以同樣的異樣的形式,出現於世間。似乎同種顏色同種大小的小物體中出現的幾顆異色異樣大小不一的雜質。
從沒有人善意的跟蹤他們,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的生活。但他們也有他們的一輩子,人們不知道他們是何時在此地出現的,又具體於何時消失了。
他們或許從未有人死去,隻是換了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地方又換了不同的他們。
他們總是要散落雜處於人世間,以別具一格的方式。而他們也似乎與世界格格不入,似乎是另外的世界的一個部分摻雜於世界中,卻又悠哉遊哉似亦相融於這個世界。
————然而,事實是如此的殘酷。人們任由他們竟如流浪狗一般流浪於世。無人看管,無人照應。餓的時候餓,冷的時候冷,病的時候病。最後亦如流浪狗一般的在某一天被發現已經死去多時。屍體肮髒汙穢一如生前,頭發髒黑蓬亂一如生前。躺在大路邊,躺在壕溝中,躺在鐵路幹線的旁邊草叢,躺在某處民房的不遠處。人們任由他們自生自滅。而他們死前也是經曆過病痛的,大多是長久的病痛,得之於長年以來無規律無人照應的流浪生活的病痛相伴於病痛的始終,一直折磨他們到死。他們無法訴說,隻是默默的承受,而世間更無人過問。
那是孤獨而或漫長或短暫的痛苦的人生。那就象是與世人的冷漠隔離開來的不同人種。他們或已經喪失感受精神痛苦的能力,但卻毫無疑問的承受了身體上的饑寒和病痛中的無助。
甚至於(在世界範圍內和可找到文字記錄的曆史中):
他們有的被弄去做苦力
他們有的竟被活活勒死販賣作為鬼夫或鬼妻
他們有的被活活燒死以騙取保險金
他們有的被強行盜取器官販賣
他們有的被弄去做藥物實驗
她們有的被作為****發泄的工具以及性產業中被無償利用的性資源
他們有的被拉去做了已宣判的死刑犯的替死鬼
——他們竟也成了正常人的世界的一個利益掠奪的資源
也成了影響地區精神文明風貌的人體垃圾
——故被偷偷的甚至成批的轉移丟棄於荒山野地
————他們都是正常人的親人!
————那是相對於所有正常人的弱勢群體,而正常人中的一部分又是相對於另外的一部分的弱勢群體。
弱勢群體之流落於大肆論及仁義的世間,大概如此。
人們像所有逐漸麻木的人們一樣。
一個冬日的黃昏,我忽然看到他們中的一個,蓬頭垢麵,遍體髒汙,衣裝單薄破爛,獨自出現在寒風凜冽的路麵,我不禁淚流滿麵。我忽然醒悟到在公眾良知普遍喪失的現狀中,人們已經對此完全喪失了同情心。人們總是說他們特別的抗寒,但我真的無法相信這種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