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啟二十八年,初秋。
呈州城的天仿似被誰捅破了一個大窟窿來,暴雨傾盆,足足下了整餘月,河水暴漲,河口決堤,江水改道,眼看即將進入秋收的萬頃良田,瞬間被凶猛如虎的洪荒所吞噬,頃刻間歸於一片浩瀚汪洋,糧食顆粒無收。
天降洪禍,以呈州州牧為首的一應地方百姓父母官員,早已焦頭爛額,呈州州縣各地官兵將士日以繼夜死守壩口險情。然,災情卻依然有增無減,在開倉賑災派發完最後一石糧食後的第三日,年過五旬的州牧大人白敬庭終因操勞過度,引發舊患,一病不起!
呈州的天塌了,州牧府邸白家的天亦快塌了!
州牧夫人白吳氏整日整夜守在白敬庭病床前以淚洗麵,一來擔憂白敬庭的病況,二來愁慮呈州目前災禍嚴峻,失了白敬庭主持大局,呈州的災情隻怕更加嚴重。若是按照祖製呈州州牧一職曆代世襲罔替,白敬庭病重,自然由其長子接替,便也無從擔憂。偏巧白敬庭是個情義深重之人,自打白吳氏這個妻進門以後,二人雖不比神仙眷侶,卻也是相濡以沫,舉案齊眉的一段佳話,更從未心生娶妾納姬的念頭來。
由此,白吳氏此生落有一遺憾,便是終生未能給白敬庭生出一個兒子來。唯得一女,名喚白姝彤,出落的亭亭玉立,雖養在深閨處,卻早已芳名傳呈州,無人不識無人不曉。二歲時誦詩詞,六歲時經史子集已能倒背如流,十二歲便博覽群書,有過目不忘的本領。琴棋書畫更是堪稱一絕!此女令白敬庭時常引以為傲,疼愛不已。
可眼下白家除了她們母女倆,便再尋不出第二個子嗣出來,著實讓白吳氏頭疼不已。念及此處,更覺得對不起白家列祖列宗,忍不住偷偷抹起淚兒來。
府裏的丫鬟翠姐兒手裏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進屋,勸慰白吳氏:“夫人,別傷心了,如今老爺臥病不起,小姐又尚未出閣,這府裏府外大小事務還需夫人提點著,夫人可要好好保重身體。”
翠姐兒將小米粥輕輕遞到白吳氏手中,立時有一股香氣拂過鼻息,“夫人趁熱喝,這粥還是小姐昨兒晚上特地吩咐小的熬得,小姐對夫人的一片孝心,夫人可莫要辜負了去。”
白吳氏點點頭,剛舀了一湯匙的粥送入嘴裏,忽然憶起什麼,“小姐在何處,怎的一早沒看見她?”若是在往日這個時辰,白姝彤必定是要來給母親問安的。
“回夫人的話,聽昨兒守夜的小廝說,看見小姐昨晚進了老爺的書房後,便一直沒有出去過,估計又是迷上老爺書房裏的哪本書籍了吧,看著看著便興許忘記了給夫人請安的時辰。這樣的事兒過去也是常有的,夫人早就見怪不怪了。”
白吳氏不置可否。
勉強又食了幾口小米清粥,便看見府內一家丁氣喘籲籲的奪門而進,還未站定便一臉焦急的喊道,“大事不好了!夫人!大事不好了!”
“一大清早慌慌張張的跑什麼跑,還有規矩沒有?!”一旁的翠姐兒訓斥道。
白吳氏抬手止住了翠姐兒,“外麵發生了何事?”
那家丁斜眼瞄了瞄翠姐兒後,屏聲說道,“回夫人,呈州各屬轄地郡縣級以上的掌司官員又來了,吵著嚷著要求見老爺,若是見不到老爺便不回去。看樣子他們來勢洶洶,隻怕沒頭兩次來的好打發了。”
白吳氏臉色瞬間僵了一僵,聲音有些發怵似的顫抖:“他們現在何處?”
“現在已被府裏的管事兒安置在大堂處,管事兒的特地差了小的來,通稟夫人此事,還望夫人早作定奪。”
婦人聞言,早已是六神無主。
往日裏這些個屬轄官員,每每齊聚而來,便是借著洪禍水災為名,問白敬庭伸手索要錢銀。如今,白家早已經是山窮水盡了,便是這偌大的呈州,上萬的百姓,隻怕是十個白家也供養不起!朝廷的賑災款項又遲遲未到,再這麼下去,隻怕是要活活逼死她們母女倆了!
“母親,莫要著急。不如讓女兒替父親見一見這些長輩叔伯們?”
話語還未落地,眾人聞聲抬頭,但見朱漆雕花紅門外,一個年約十五六歲,長相清秀姣好的少女,身著一襲素雅的煙羅裙聘婷而來。少女麵容十分恬靜且從容不迫,絲毫未見半分愁容。
進屋後,輕輕在白吳氏麵前福了福身,“女兒給母親問安。”
“姝兒,為娘的好孩子快快起來。”
白吳氏執手注視著眼前的少女,“姝兒,母親剛才聽你說的可是真的?”
少女自幼聰穎過人,知道白吳氏在憂心何事,紅唇輕啟,“母親寬心,女兒昨夜在爹爹書房中已尋到解決之法,亦知這些長輩叔伯們今日前來之意。母親若是信得過女兒,女兒定能讓各位長輩們滿意而歸。”
“可是……”白吳氏叮囑道,“可是如今白家已再無錢銀可以取,姝兒要如何勸退外麵那些人,姝兒呐你可知道外麵那些人哪裏是什麼百姓的父母官!在為娘看來他們隻怕是比這呈州洪水更可怕的才狼虎豹罷了!隻懂得借洪禍斂財而已!”
白姝彤微微一笑,“錢銀之事母親無須擔憂,姝兒會給長輩們一個滿意的答複的。”
眼下這局麵,白吳氏早已失了主心骨,她一個婦道人家已然方寸大亂。隻得權且應承下來,希望真能如少女所言,盡快打發掉外麵那群財狼,就此平息風波才是。
茶過三巡,大堂內一眾的掌司地方官員,約莫二十來人,因遲遲見不到白敬庭及白家人,已經開始漸漸失去了耐心。
啪一聲!手中的茶蓋兒被人猛地砸在幾案上,當中有人怒道:
“堂堂呈州州牧官邸,到底是什麼待客之道!我等皆是呈州地方官員,尚有各處轄地水災災情需要稟報州牧大人,等了這許久卻也不見半個白家人影子,州牧大人如此怠慢於我們,若是延誤了災情,朝廷降罪下來,不知州牧大人及你白家一門能否承擔得起!”
立在一旁的管事兒,忙不迭的安撫道,“還請各位大人稍安勿躁,小的已經差遣府內家丁進內堂稟明此事,煩勞大人再等片刻。”
“豈有此理!你一個小小府內管事,也敢在此糊弄我等!”說話者乃乾田縣縣令蔡進昌,“今日若是見不到州牧白大人,我們是不會離開的。”
“大小姐到——!”話語間,忽聽門外有下人高聲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