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上舊時宮裝,賀箏帶著用黑緞木盒裝著的一方金刻梅花徽墨,攜暖玉、暖香一同乘轎入宮。
王府在皇城西邊,可以從西邊宣德門進宮城。路上賀箏半掀著轎簾子看周遭城景。前方宮宇巍峨,朱砂牆琉璃瓦在陽光下金光閃閃,一幢幢樓閣飛宇雕梁畫棟,很是威嚴華麗。
怪道癡皮豔骨,皆向往之。
賀箏靜靜瞧著。發髻上簪的珍珠流蘇步搖一晃一晃,潤澤的微芒明滅閃動。
暖玉和暖香也在另一邊趴著瞧。暖香不時歎道:“這便是皇宮麼?當真兒是富麗堂皇呢。”
暖玉聞言,小聲笑話她下裏巴人,說光憑安王府的氣派也能想象皇宮的豪麗,何須如此驚異?暖香便撅了嘴生氣,和她你一言我一語地低聲笑鬧起來。賀箏也不管,盯著前方樓宇出神。
眼見快到宣德門,兩個小丫頭才止了嘴靜下來。持詔傳她們的的王公公在外頭尖著嗓子連叫了兩聲“側王妃”,賀箏才回過神來,應著聲兒下了轎。王公公便帶著主仆三人進了皇宮。七轉八拐的,也不知過了幾道高牆紅門,隻覺得處處都是一樣的,一樣的朱砂牆琉璃瓦,一樣的青磚路鎏金門。抬頭是狹長的天,覆著深厚的雲,偶爾還會飛過一兩隻雁雀。
賀箏攏了攏臨走時披上的薄氅子,隻覺得這天兒似乎更冷了。
她舉目望了望乾元殿的方向,李欽還沒有回去罷。
正想著,王公公卻頓了腳步。打前麵走過來幾名神色匆匆的老嬤嬤,見到王公公勉強扯個笑臉行禮。他也不惱,隻問什麼“顧主子”什麼“病重”,賀箏聽了個顛顛倒倒,也不好多問,隻想大抵是哪個妃嬪出了什麼事兒。王公公問了幾句便放那幾個嬤嬤走了,自己卻一連歎了好幾口氣。
可暖玉嘴快,問道:“公公,這是怎麼了?”
王福不提防她問,順口便道:“顧貴君的病又重了幾分,這會怕是……”說著他又想起來了,眼睛一斜瞧她一眼,咂嘴道:“咳,我跟你個小丫頭說什麼。快些走罷,免得端妃娘娘等得急了。”
賀箏看了一眼暖玉,她忙噤聲,不敢再多言,隻管埋頭跟著走。
不多時,到了一處宮室,墨漆匾額上三個隸書鎏金大字“鹹安宮”古樸蒼勁。賀箏抬眼一望,知是到了地方——她曾聽母親說過,小姑住的鹹安宮,是全長安皇宮最大氣古樸的宮殿。
守門的宮人一看是王福,也不加阻攔,哈腰點頭問著好就放進去了。大殿正對朱門,一進去便能看見石階前滿種的秋菊,花兒們吐蕊送香,開得姹紫嫣紅,好不熱鬧,卻隻留下一條窄徑通向石階。殿宇飛角懸鈴,蒼瓦墨柱,廊簷漆朱,好一派大氣。
王福帶著她們走到石階前的小塊石地上,廊柱下站的宮女老早就看見他們,已進去回稟了。過了會子,那宮女抱著個青花瓷罐子出來,對王福笑道:“王公公您辛苦了。這是我們娘娘新得的一些子茶葉,您且收著嚐嚐。”
王福也沒推辭,收下後便告退了。賀箏瞧著連那瓷罐都是好東西,又見王福並不在這裏當差,那宮女對他又如此尊敬,已然猜到他約摸是皇上那裏的人。這時那宮女上前來向她行了一禮,舉止端莊,笑意溫和,“奴婢紅蕖。安側王妃,請進來罷,娘娘候您多時了。”
賀箏點了點頭,上了台階進去。端妃一襲秋香色墨竹大袖衫端雅嫻靜,正坐在正廳設的矮幾前。她見賀箏進來,笑道:“淳儀,快坐罷。”
賀箏循了禮數坐下,端妃為她斟了茶,卻不言語,隻是盯著她看。
賀箏微微頷首。她對這個小姑並不熟悉。在她之前二奶奶曾生過一個小子,後來走失了。憂憤之下二奶奶多年未孕,直到二十五歲才又生了賀箏。那時這個小姑賀嫽已入宮為妃八年,是以賀箏打小便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直到她六歲那年祖父病逝,小姑回家省親,她這才見了賀嫽一麵。
那時隻覺得這個素未謀麵的小姑慈眉善目,哪裏曾想到會有今日這般?而若說六年前母親生辰宴席上她尚覺得這個小姑溫和大方,那麼如今,她看著麵容新添歲月痕跡的小姑,隻覺得這個人陌生又熟悉。她突然發現,自己根本看不懂這幅端莊模樣背後,是一顆怎樣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