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這是我死的日子

1.你聽到雷聲嗎

他每走十八步就要發出一聲嘶吼,以消弭太狂烈的戰誌。

戰誌已燒痛了他。

也灼痛了他的劍。

甚至更染紅了大街。

這是藍衫街。

藍衫街是京戲裏的一條大街。

大街最大的特色就是。

熱鬧。

——什麼是熱鬧?

熱鬧就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生氣勃勃、車水馬龍的總稱。

所以,請注意;熱鬧隻是外表的事物。在過年放鞭炮,在元宵看花燈,在端午賽龍舟,在重陽齊登高,都很熱鬧,但熱鬧歸熱鬧.人的內心不一定就很快樂,甚至可以仍然很孤寂,非常的孤寂。

因為孤寂純粹是內心的感覺。

這條街也是這樣子。

這條藍彩街街麵很寬,很闊,也很幹淨、平坦、整潔,但行人卻不多,店鋪亦少,整條街看去,大得有點教人心慌。

行人不多、店鋪少,這樣的街怎麼大得起來?

答案是:可以。

因為這條街是供官家、貴人、皇親國戚走的“官道”。後來;也是因為住在這條街的達官貴人,覺得太冷清了,他們覺得不夠興旺,於是,才一聲令下,客讓這條街可以在傍晚以後在街邊擺賣,這條街才算開始熱鬧起來。

也因如此,這條街在大白天裏,顯得分外冷清。這時候也能擺賣的,多半跟這些住宅裏的權貴“有些關係”,不過,跟這些人“有關係的”的攤子,賣的多半不會讓尋常百姓太感興趣的東西。

是以,大街不一定就熱鬧,有時候,一些小街小巷小微小弄,裏麵都擠滿了人,水泄不通,好玩的好吃的好樂的好看的多不勝數,那才是真正屬於老百姓的“大街”。

這道理就正如廟大不一定靈、人高不一定強、聲大不一定就凶一樣。

他的聲音卻不算太大。

也不很凶。

可是卻很有殺氣。

——殺氣是什麼?

殺氣其實是一種要命的味道。

他確然很要命,事實上,戰鬥隻不過開始了半盞茶的光景,喪命在他劍下的,已有十七人。

——十七名“金風細雨樓”的精英!

——十七名“風雨樓”的精英,已斷送在他的劍下。

的確,在初殺第一個人的時候,他是有點猶豫,有些顧慮,有些微兒殺不下手。

因為他的目標不是來殺這些人的。

這些人還不配他動手。

他要殺的隻有一個人。

隻有這個人才值得他(和他的師兄弟)動手。

可是,他若要殺此人,就難免失除掉這些保護這人的“障礙。

所以他隻好大開殺戒。

當地殺了第一個“障礙”後,殺性便給激發,殺氣激布。

他殺紅了眼,殺紅了劍,也殺紅了長街。

——現在這一條街,絕對已不是“藍衫街”,而是“紅”:

血染藍街!

他殺上了癮,殺了一人又一人,把前仆後繼保護那人的忠心子弟,—一殲殺。

他不留手.也不留情。

他劍下決不留命。

因為他是“劍神”。

溫火滾。

他現在已殺上了火。

而且還是滾燙的火焰。

他要殺的人正是:

戚少商!

——當今“金風細雨樓”代總樓主!

他要殺戚少商的理由是:

為師兄弟報價!

——因為,“劍仙”吳奮鬥,“劍鬼”餘厭倦都死在戚少商的狙擊下,至於“劍妖”

孫憶舊,則完全是給戚少商設計陷害的。

這是“七絕神劍”中老麼羅睡覺的判斷。

——老麼的判斷一定正確!

吳奮鬥、餘厭倦、孫憶舊一死,“七絕神劍”剩下的“劍神”的意見立即起了分歧:

“劍魔”梁傷心的看法是;“他們死了也活該,這叫天意收拾了他們——誰叫他們活著的時候就是不團結,老愛跟我們作對!”

可是“劍神”溫火滾卻不同意:“無論怎麼說,他們都是我們的師兄弟,有人害死了他們,我們自當為他們報仇——連大俠蕭秋水都說過一朝是兄弟,一生是兄弟。我們不替他們複仇,別人會笑話,自己心中也說不過去。”

“劍怪”何難過卻比較溫和:“孫老妖、餘老鼠、吳老仙他們的確囂張過分,對咱們口限心不服,麵和氣不和,可是這夥卻不能不報——若然不報,有損威信!我們不加聽老幺的裁決。”

“老幺”自然是“劍”羅睡覺——他是“老幺”,因為這七人中要算他最年輕,但若論劍法、名氣、威望、地位,當然以他最為老到!

所以他說的話就是最後裁斷。

“仇是一定要報的。”理由有三:

羅睡覺說話的時候是閉著眼睛的。根據地的說法,一個人平常一日的精力,多用在眼神、眼力上,是以,他若果沒有特別原因,就一定閉著眼睛,節省精力,也儲存每一點。每一滴的精神力量。

他從不浪費自己的力量。

他的師兄們簡直還懷疑地也儲藏、節約他的精液,經過細心與長期的觀察,誰都沒有發現過這“小師弟”自淫、遺精、嫖妓乃至發泄過。

“一,此仇不報,京城、江湖、武林均沒有香等立足之地。殺了戚少商,可使‘風雨樓’群龍無首.咱們卻可立威於天下!”

“二,陷害他們的是戚少商和金風細雨樓的人。他們殺得了孫妖、餘鬼、吳仙,就一定會斬草除根,遲早會找上咱們。咱們理應先下手為強。”……三,咱們以報私怨、江湖仇殺的名義除去戚少商,那就正合蔡太師之心意。太師複出視事,指日可期,咱們先領一功,他回自有犒賞。我們可以說是公報私仇。在公在私,這一仗都一定要打;這個仇都一定要報。要不然,皇上反而誤信了這娃戚的奸徒,而忽略了咱們的實力和忠誠。”

“還有一個附帶的理由。”羅睡覺慢條斯理地道;“我想殺死戚少商。”

溫火滾忍不住問:“為什麼?”

羅睡覺道;“因為我看他不順眼。”

這就是理由。

這理由已足夠。

——你要支持一個人或反對一個人的理由,往往隻是對方“看得順眼”或“看不順眼”而已,這理由聽來十分荒唐,其實卻十分真實,這是“人夾人緣”,看似荒謬,實則奇妙。

不過羅睡覺也有補充:“而且這不是單方麵的——”

他頓了一頓,才接下去說:“我覺得戚少商也看我們不順眼,他也要剪除掉我們這組人馬——尤其是我!”

於是,溫火滾、何難過、梁傷心就準備殺人了。

他們要殺的當然是威少商。

溫、梁、何三人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正要動手,羅睡覺卻說:

“人是要殺的——但不是現在。”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要等待。”

“還要忍耐。”

溫火滾明顯不想等。

何難過也失去了耐性。

梁傷心做事一向都喜歡速戰速決。

“要打殺能力遠低於自己的人,什麼時候動手也無妨;”羅睡覺陳述阻止理由,“但對手若比我們強,或者至少跟我們足以相持,那麼,就直等和惡,等他有了疏忽,露出了破綻,忍到他氣弱運衰的時候,才予以重手狙擊,一戰必勝,也必能取其性命。

目前,戚少商助諸葛老鬼迫退了太師,又有糊徐皇帝的信任,氣勢當旺,聲威無兩,護他的高手也多不勝數,防範森嚴,咱們還得等他得意誌形,或候運氣一過.咱們就給他來個迎頭痛擊,要他翻不了身、還不了手。”

“那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

溫火滾終於還是火火滾滾的問出了這句心裏的話。

“你聽到雷聲嗎?”

羅睡覺忽然這樣問。

溫火滾不明所以。

也不知其所指。

“也許,聽到天際響起雷聲的時候,就是時機到了,”羅睡覺倦倦的一笑,說,“這時候最好的就是養精蓄銳,睡覺去吧!”

——睡覺?!

嘿!

——我們都不像你,睡著了也能練劍!

溫火滾不禁打從心裏啐了一口。

他跟常人一樣,隻能在清醒的時候練劍,而已他脾氣暴躁,動輒發火,但越是躁烈光火之際,他的潛力就越能發揮,劍法的威力就越大。

他們幾師兄弟,盡管創路不盡相同,劍法上各有造詣,但在性情上卻也有許多一致之處,例如:

何難過在心情難過之際,他就會專注地練武,而在心裏難受的時候,他的劍法就會發揮得更淋漓盡致。

根據與他交過手而又僥幸能生還但猶有餘悸的敵人回憶;跟何難過動過手,就算不死,但每想起那一戰.都不知怎的,十分難過、非常難過。

梁傷心也一樣。

他的劍法是在傷心中最能發揮,也更能發威。

他便的是傷心劍。

他的人也一樣,常傷人心,也常遭人傷了他的心。

他的劍招是先傷人心,再傷人身,他自己也是個傷心人,他的劍劍劍攻人心房。

可是他們都不能像羅睡覺那樣;睡著了也能練劍,甚至入夢中也能使劍。

他使的正是;

夢中劍!

他們隻好在等。

等雷聲。

他們一直在忍。

從春季一百忍耐到了夏天。

初夏時分,隱約雷鳴。

他們不僅聽到了雷聲,也看到了雷家的人。

雷家的人來了:雷如、雷有、雷雷、雷同、雷必、雷屬、雷巧、雷合等八大高手。

他們顯然與羅睡覺密斟、商議。

然後他們就開始了行動。

這行動就稱之為:

“一劍發財”!

2.一劍發財

當然是“一劍發財”:

——因為隻要殺得了戚少商,四位劍神都一定發財,也發走了財!

因為蔡京一定會重重厚賞他們,不僅是蔡京,就連童貫、蔡攸、梁師成、王黼、朱酞這些官可敵國的商定權貴,無不會頗手稱慶.重賞厚賜,連同“風雨樓”的敵對派係,也一定會予羅、溫、何、梁等不少“好處”,而且也一定能博得了不少“名聲”。

為名為利.是誌在必殺。

為公為私,也未在必得。

一切由羅睡覺布署,但有不少人協助行動,其中當然包括了江南雷家霹靂堂的八大高手:“如有雷同,必屬巧合”。

何、梁、溫三人終於等到了。

忍夠了。

今天就行動。

行動的地點是在“藍衫大街”!

今天天氣炎熱,太陽火猛.大地刮著熱風,蒸騰著煤氣,狗吐出了舌頭,收不回嘴裏去,人都汗透薄衣。仿佛隻要把一簸箕的黃豆往街心倒。不久後豆子自然會給炎陽炒得個跳熟。

但天空遠處,卻有烏雲密布,隱約騰雷,仿佛蒼穹深處,蟄伏了一頭隨機待發的怒龍。

這兒太需要一場雨。

今天太熱。

熱得像在忍耐和等待:

等待一場暴風雨!

來自準確的情報:

戚少商今天會經過“藍衫大街”。

他秘密的約了一個人會於三合樓。

三合樓位於黃褲大道西,要到“三合樓”難免要先經過藍衫大街。

自從受過他心腹弟兄顧惜朝暗算後的戚少商,他複出重振聲威,行藏謹慎多了,一反他當年獨來獨往,對友用推心置腹、毫不設防的風格,尤其他現在已是京師第一大幫的代總幫主,出入不但防衛森嚴,且“金風細雨樓”、“象鼻塔”。“發夢二黨”中的子弟、好手,都樂意為他護法、開道、呼應、照顧。

——他是他們的領袖,他們失不起這個群龍之首!

有許多時候,戚少商甚至不必親自動手、動身,隻派親信如場無邪、張炭、孫魚等前往,已可解決。

昔日,戚少商在主持“連雲案”的時候.江湖上已號稱他為“九現神龍”,大有“神龍見首不見尾”,神出鬼沒,倏忽難測的意思。而今,他坐鎮京師,貴為樓主,指揮調度,運使自如,別人要探測他的行蹤和下落,要去伏擊、狙殺他,當然更加不易。

是不易,但決非做不到。

要殺戒少商的,決不隻是羅睡覺這一夥人。

還有更厲害的。層次更高的角色。

“他們”提供了人手,還有戚少商的“資料”。

——戚少商今天一定會來這裏。

因為他與人有約。

而且他一定會親自前來。

與他有約的人身份奇特,所以戚少商一定不會帶太多的子弟同行。

——要是他身邊高手過多,對方就一定了會見他,就算相見,也變成是一場實力的比拚,而不是洽商、談判要事了。

所以威少商是來定了。

在溫劍神、梁劍寬和何劍怪等人而言,戚少商也是死定了。

不管是誰殺了成少商,就一定名揚天下。

劍坤、劍魔、劍怪都想名震天下。

他們都覺得自己空負一身好本領,還不夠出名。

在名聲上,他們甚至拍馬都趕不上羅老幺!

他們一定要成名。

——成了名,還怕沒有利?

故爾,不隻為了報仇,他們都必殺戚少商。

誰能一劍殺了戚少商,不僅是一劃功成,還是一劍發財!

想發財沒那麼容易。

你去賭場看看便知道,這是世界上最易發財的地方,不過,有幾人是贏的?連六分之一也沒有!就算有,也一定得輸回去,除非是小賭怡情的——那就不算也沒資格是真正的賭徒了。

殺人也是一樣。

殺人者死——有時候,殺不死人自己也得死。

溫火滾已火似的滾燙了起來。

他已給戰誌燒痛。

他的劍簡直在饑渴。

他的鬥誌似焚燒著整個街頭。

事實上,街頭正在燃燒。

一頂轎子已燒成了火球,由於氣溫太高,風助火勢,火焰已燃著了街邊幾處販攤的篷帳,花刺刺地燃燒了起來,火勢甚為凶猛。

還有兩頂轎子停在街心,一頂已給砸得七零八落,破破爛爛!

都是這些該死的轎子!

轎子急共有三頂,據他所得到的情報:其中兩項,裏邊坐的是楊無邪和威少商!

戚少商該殺;可楊無邪也一樣該死!

——孫憶舊、餘厭倦、吳奮鬥之所以死得不明不白,除了是戚少商動的手,還一定是揚無邪獻的計。

誰叫楊無邪是軍師!

在溫火滾的心中,但凡是軍師的都該死!

因為“軍師”這種“物體”,不必動手,不用刀槍;隻以計謀害人、殺人,對溫火滾而言,那決非英雄,也不是好漢所為!

——以詭計害人的都該殺!

誰都知道,若沒有楊無邪的幫助.戚少商自蘇夢枕死後,王小石逃亡之後,他在“金風細雨樓”的位置決不會坐得這麼穩,這一般實,這樣久!

奇怪的是,戚少商卻一直能與楊無邪和睦共處,互為支援,——這大概是威少商一直都勇於、敢於、乃至善於運用智者謀略家之故吧?當日,他在“連雲寨”也十分重用“賽諸葛”阮明正,便是一例。

故爾,要殺戚少商,得先說楊無邪!

最好,兩個都在一並兒殺!

溫火滾、梁傷心、何難過收到的訊息是:

今天,金風細雨樓所出動的高層人物,將包括了戚少商、楊無邪和孫魚。

頂多,是“黑組”的張炭帶人馬護送。

他們正好將這些“風雨樓”目下的主腦人一網打盡。

大格殺!

他們一早已埋伏在街口、街心、街邊!

他們在等。

在忍。

他們終於等到了:

三項轎子,垂簾分別是黃、綠、白三色,還有二十餘名“風雨樓”的精英。

——這三頂轎子,大概就是分別由戚少商、孫魚,楊無邪乘坐的吧?

他們三人雖然誰也沒弄清楚,到底是哪一個人乘坐哪一頁轎子,但總之一慨打殺就是了。

於是他們不再等。

不必再忍。

他們一聽到那一聲好似雷聲一般的鼓聲,他們馬上就拔劍、動手、狙擊、殺人!

3.灼熱

這雷聲很怪。

它不是來自天上,起自蒼穹,而似是從地底、牆內、屋裏、簷上傳來。

——鼓聲一樣的雷聲!

它似是石磐敲響在皮革上,又似是裹鼓撞在黃鍾上,亦似極原始的石鑿和木捶互擊時所發出來轟轟的聲響。

有力而難聽。

古怪兼詭異。

此聲一響,狙襲即起!

那原是約好了的暗號。

出現在街心的轎子有三頂,這使得溫、何、梁三人都大出意料之外。

他們分別躲在三個不同的地方:

三個一點也不隱蔽的所在。

——有時,對一個狙擊者而言,躲得太安全、太隱蔽,反而會使自己失卻了鬥誌,減低了殺意,甚至久而久之,連麵對奮戰的勇氣都會蕩然無存。

太幸運令人鬆弛。

太安逸使人疏懶。

所以溫火滾、何難過、梁傷心所選擇的伏擊方式是:

麵對。

——麵對麵!

是以,他們二個喬裝成販賣脂粉的浪客,搖著博浪鼓直著嗓子在街邊叫賣(何難過);一個打扮成雲遊頭陀,正蹲在街頭叫了大碗川辣麵,吃得熱乎熱乎的頭上冒汗發上冒煙(溫火滾);一個卻在街旁掃落葉,一掃把一掃把的掃,專注得像是在數銀票(梁傷心)。

當然,掃落葉。賣脂粉和吃麵都隻是各種的掩飾,他們真正的事業是:做人,而現在的職業是:

殺人。

殺人!

——暗號一起就動手。

這是羅老幺的吩咐。

——殺死戚少商和在“金風細雨摟”裏“說得起話的人”。

所以他們立即行動攻擊、拔劍殺敵!

——就像他們跟三頂轎子內的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過,盡管他們攻擊同時、同心、同意,也同樣勇悍、狠辣、歹毒,但三頂轎子的出現,仍大出他們意料之外!

三頂轎子:如果說,一頂是戚少商乘坐的,另兩頂轎了裏坐的是誰?如果另一頂裏邊坐著的是楊無邪,那麼,還有一頂呢?

到底戚少商坐哪一頂轎子?黃?綠?還是白?楊無邪呢?第三頂轎子裏乘坐的又是誰?

他們已不暇細慮。

時機一逝不夏還。

他們隻好當機立斷,馬上發動攻擊。

他們雖來不及交換意見(甚至眼色),但不約而同,都選擇了白色轎子發動了全麵的攻擊。

他們不知戚少商乘坐的是哪一頂轎子,但既然攻襲的號令已發出,他們就隻有先針對一頂作攻殲戰再說。

他們都選了白色轎子,原因很簡單:

一,風聞戚少商是喜歡白色的。他有潔癖,甚至就算在殺人格鬥時也極不願弄汙他身上穿著的白衣衫袍。他喜歡白色。他愛白。

二,綠轎太輕,輕若無物,而且裝備未免太過齊全——那隻像是殘廢人才會乘坐的轎子,像戚少商這種絕不怠情,也不允自己疏懶的一幫之主、一派之首,應該不屑於坐在這種轎了裏。

三,黃轎太重,重如千鈞。抬轎的人非常吃力——與其說裏而是坐著人,不如說裏邊是物(石頭、木頭之類的)或龐然巨物(大象、犀牛什麼的),較為妥切。

所以,他們都認定了一個目標:

認準了一頂轎子——

攻擊!

您下過賭場,買過“大小”嗎?

如果您有過這樣的經驗,經驗就會告訴您,不管你押出去的是多少錢(一毛錢或一萬或全副身家性命),那隻是一個選擇:

大就大,小就小!

如果你買大開小、買小開大,那你就輸了;反之,你就贏。

如果您舉棋不定,不大不小,時大時小,結果,開大沒你贏的,開小也有你輸的。

但您一定要決定,得下注,這才有輸贏。

不管您多會計算、統計,多有靈感、福氣,您都可能會輸;輸得越光人、越負氣、越要反撲,則輸得越慘,越重、越徹底。

隻有沉著應戰,慢慢纏鬥,認準目標,把握時機,那未嚐沒有翻本的機會,急不得。

凶不成。

表相不可信。

十賭九輸,贏的那個,錢財不見得能永享。

賭博上癮,泥足深陷,不是因為輸,而是因為贏。

贏才可怕,贏才會讓你奮不顧身,自絕後路。

人生裏有許多選擇,其實就是豪賭。

賭流血、賭人頭、賭生命!

有的人賭的還是萬民百姓!

此際,何難過,梁傷心,溫火滾就是這樣:他們拔出了劍,選了白轎,賭生死!

——要是戚少商真的在白轎子裏,他們的攻襲猝不及防,他們的狙殺便多半能夠得手,全身而退,名成天下,凱旋而歸。

——要不然,他們就算選錯了轎子,隻要能打殺在“風雨樓”裏像楊無邪那種舉足輕重的人物,也此行不虛,足以重重的挫折了“金風細雨樓”一夥了!

——如果擊了個空……哎,那敵人就生了防備——但不打緊,一擊未殺,再擊必殺!

非殺不可!

——戚少商這次是非死不可的了!

很熱。

非常的熱。

蒸騰而全無泄氣處之熱。

蒸騰,而沒有飛騰,更不是升騰。

這種熱,十分滾燙,但毫無出路。

蒼穹遠處聚集了密雲。

未雨。

隱隱雷聲。

——仿佛在天庭那邊,也有一場場血腥的大廝殺,一連串不幸的大爆炸。

有風,那好像來自焰口的烈焱,把天邊那一塊塊凝結、凝重,凝固似的烏雲,推動了過來,以一種緩慢得足以翻天覆地的速度。

風雨即臨。

——這場風暴一定很厲害。

他們就在風暴雷雨降臨之前的一刻動了手。

下了殺手!

——“一劍發財”!

他們現在是三把劍一齊出手:一劍發財,三劍殺人!

——殺“龍頭”戚少商!

自從“天機”龍頭張三爸死於劫法場之役米蒼穹“朝天一棍”後,楊無邪就積極爭取“天機”的力量,加入:“金風細雨樓”,於是透過“天機”組織的四當家“大口飛耙”梁小悲,拉攏張三爸獨女張一女跟戚少商交好,使得“天機”與“風雨樓”結盟。

他們的聯盟,十分名正言順,也理所當然:

因為他們有共同的敵人——打擊“有橋集切”,打殺米有橋報仇!

他們也有共同的目標:誅惡鋤好,行俠仗義。

何況張一女本來對戚少商就有好感。

而且“天機”失去龍頭之後跟“金風細雨樓”、“象鼻塔”、“發夢二黨”、“連雲寨”、“碎雲淵”、“小雷門”等結為聯盟,在聲勢上也有絕大的好處:若不結盟,小幫小派,獨力難持,遲早必遭朝廷殲滅,或給武林大幫大會吞噬,屍骨無存。

是以,戚少商已伊伊然成為京師武林的一方霸主,八麵龍頭。他和他的勢力,一麵可與朝廷天子的墮落勢力周旋,井跟宦官權貴的腐化勢力對抗,又能跟工候太監如“有橋集團”的武力相別苗頭,且直接同江湖黑道像“六分半堂”的力量相抗衡。

他看似無意要立即消滅他的敵對力量,所以,他的敵人都沒有聯手合力,先行鏟除他;不過,所有與他敵對的人都對他虎視眈眈,因為他獨樹一們,不偏不頗,不俘不躁,步步為營、著著領先,處心積慮,暗鬥明爭,在主持正義、公道的同時,又不著痕跡但抓緊機遇的鞏固自己的實力。

所以他的勢力已愈來愈大。

——已有很多人,開始並習慣的稱他為:

“龍頭”。

他不但已取代了蘇夢枕當年的位置,同時,也已漸替代了當年張三爸在江湖上的聲望。

——他已不是昔日的“九現神龍”戚少商,而是“群龍之首”:龍頭戚少商!

他們要殺的正是龍頭戚少商!

所以他們攻擊白色轎子!

——戚少商一向喜歡穿白衣。

他始終鍾情於白色。

他甚至自嘲的說過:“雖然我已千瘡百孔,遍體鱗傷,但我還是喜歡白色——白色也是無色,沒有顏色才能添上任何色彩,而且若有任何暇疵,也可以一眼便看出來。”

盡管他曆經不少風霜,心頭也有無盡滄桑,但奇怪的是,歲月並沒有侵蝕他的臉容,他的膚色還是那麼白皙、令人生起衣白不沾塵甚至出塵之感。

他喜愛白。

他連座椅都鋪上白絨布。

他的愛駒也是白馬,他的劍光一向白得教人心寒。

他甚至特別下令加派人手保擴“白樓”。

可是,而今,他居然不在“白轎”裏:

白轎竟是空的!

他們竟擊了個空!

4.冷鋒

劍是冷的。

血是熱的。

就是冷血殺手的血仍是熱的,但再狂暴的殺手手上的劍,仍是冷的。

冷鋒。

希望是熱切的。

——他們要殺戚少商!

殺戚少商能夠報仇,可以殲敵,足以名動天下!

劍是冰寒的。

——冷鋒必須鴆飲熱血才能變成把燙手的劍:

名劍。

殺了名人的劍就成了名劍,打敗了名人的人也成了名人,本來要動用這把劍和請動這個人隻需要二兩銀子,可是他一旦成了名人而手上有了把名劍,再請動他隻怕非三千。

三萬兩不可了。

所以沒成名的人想出名,成了名的人想更享有大名。

可是人是人,總有一個極限,要是能力才幹和名氣成為正比,也許三百兩,沒問題,二千兩,可以,甚至三萬兩銀子,一樣抵受得住,可是三十萬兩呢?要是三十萬兩黃金呢?還抵受得住?承受得了麼?受下住,就得折斷,一旦折了。斷了,那就連三個銅錢都不值了。

但人總有他承載不了的時候的,不管才幹,權力、名氣。地位都如是觀。

像“劍神”溫火滾,也算是不得了的人物。他一朝學成下山,就擊敗了比他先成名三十年的“混飩一劍仙”虛虛子,一年後,再成功格殺“千劍聯盟”總盟主王紅公,然後受到“醉中劍”司徒坦及“病中劍”歐陽白的挑戰,但他一劍挫殺二人,於是成了大名。

但他那時仍隻是“七絕神劍”之一,還未分出各師兄弟的徘行,直至他以獨劍戰勝“哭魔”,“笑神”、“小氣鬼”二大高手後,他才奠定了地位:

劍神!

他在“七絕神劍”的班輩中,排行僅次於老麼“夢中劍”羅睡覺。

所以他現在要殺戚少商。

隻要殺得了戚少商,他的地位就可以直逼羅老幺,甚至取而代之。

這點很重要:人望高處,水往低流,劍殺名人。拳打高手。

這才是丈夫誌,男兒事。

何難過、梁傷心的想法,也是一樣,隻要他們先行殺了戚少商,他們就算還未取代“劍”羅睡覺的地位,至少也可以成為一代“劍神”,而不必屈居三四位。

是以,他們出手,既爭先恐後,但又合作無間,互相維護。

因為他們有共同的敵人。

這也是他們同一的目標。

他們在做一件同樣的事:

“一劍發財”。

——殺戚少商!

他們也有同樣的失敗:

一齊殺了個空!

戚少商不在轎裏。

轎子給三道強烈交織的劍光絞個粉碎:

但轎中沒人!

二道冷鋒都刺個空!

這頂白轎子裏居然沒有人!他們人同時攻擊同一目標的好處是:力量絕對集中!但這樣做的壞處是:

萬一失敗,他們便沒有了別的出路,也沒了退路。他們一旦出手,形跡便告敗露。

——原本這藍衫大街就行人甚少,店攤不多,三劍一旦動手,行藏身份便絕對掩飾不了。

這刹間,守護這三頂轎子的人,全部出了手,他們驚而不慌,詫但不亂,小心但絕不害怕,意外但決不退縮,全在同一瞬間抄出兵器,向梁傷心、溫火滾、何難過作出色抄、圍擊!

溫火滾、梁傷心,何難過三劍刺空,心中一沉,他們在失望中已馬上有了決定:

但他們的決定並不一樣。

不一樣但一致。

何難過去取黃轎。

——黃轎太重,仿佛裏邊坐的不是人——就是因為這樣,他才特別要攻擊黃轎:因為那想必是戚少商在故布疑陣。

為什麼要故布疑陣?

料必是威少商就在其中。

梁傷心卻急攻綠轎。

——綠轎太輕,好像裏麵坐的不會是人——尤因為此。他才省起戚少商的輕功一向是非常好的,一個輕功好的人坐在轎內,當然是特別的輕。

所以他反而進擊綠轎。

何況,猝襲白轎之計已失敗,他們隻能兩轎並攻,不同再失。

溫火滾卻不攻轎。

攻人。

他回頭,返首,出劍,殺向圍攻過來的高手。他殺向衝殺過來的人群。——往敵人最強,最多的地方殺去!

惟有他抵住“金風細雨樓”的兵力,他的兩個師弟才可以達成任命、格殺強敵。

這己不是爭功的時候。

這是殺敵之際。

——通敵,他們一向齊心。

所以,他以一把冷鋒,殺紅了眼,殺得遍地死屍,連整條街也殺得人紅火滾火燙了起來。

再這樣殺下去,他恐怕也會殺火殺滾了京城!

這時際,包抄上來的人,要遠比他們預估中的多!

本來,這隊伍大約隻有七八人前行引路,十二三人在三頂轎子之間左右守護,然後又是七至八人殿後,但狙擊一起,一下子,在街角,街坊、乃至橢口、巷尾,從簷上、簷下到往後,庭前,都擁出不少人來。

這些人動作利落,眉目精悍,戰誌驚人,殺力強大,他們既像一直潛伏著守衛這三頂轎子的幽靈,又像是終生終年都在暗裏等待這一場抵血塗地的殺戮,一直就等著溫火滾、何難過,梁傷心的這次狙襲。

他們包抄過來,默不作聲,實行一場圍殺!

溫火滾一見這些人,心就沉下去,但劍鋒卻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