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墨刀魔杖

終於到了棋亭。

棋亭上大局已定。

在亭子附近,有七八具死屍,死的當然都是費家的人。

鐵鑄的亭子外,東、南、西,北,各有一人,竹笠覆臉,四色繽紛,正是上官族的高手。

隻有亭子內沒有死人。

而且還有活人。

兩個活人。

兩個活著的人,正在下棋。

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坐著的人,似已坐了很久很久了,佝僂著背,皺著眉頭,連眼睛都快眸不開了,但他安然地坐在那裏,卻給人一種泰然如磐石的感覺。

站著的人,隨隨便便地站著,一足踏於石凳,一手托頭,但給人一種蒼鬆臨風的做然不拔的感覺。

坐著的人右邊銀眉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是一枚鐵蒺藜嵌進去的痕跡;那是他當年與唐門第一高手唐堯舜格鬥的結果:那暗器打斷了他的眉運,但他卻是唐堯舜一生戰役中唯一的活口。

可是他現在麵臨的是一盤殘局。

殘棋。

所有的活子被截殺。所有的退路被封死。所有的先機盡喪。所有的守勢塞絕。一個人如果到了這局棋的地步惟有跳下山去尋死。

而他現在遇到的正是這樣子的棋局。

他歎了一口氣。

對方拾起了棋子,果然下了那一著。

殺著。他已沒有生機。

對方顯然也看出了這點,而且斷定了這點、他用手頂了頂頭上的竹簽,現出他縱錯刀疤猙獰的臉,仿佛也歎了一口氣道。

“你沒有路了。”

言下不勝惋惜。

坐著的老人把雙手插進雙手衣袖裏,肩聳得老高,連聳了九次眉,終於舒出了一日白茫茫的煙氣,道。

“我這棋局敗了。”

站著的人就是上官族的“家長”上官望,他說:“你要自殺還是要我動手?”

那坐著的人抬頭:“為什麼?”

“原來你不懂?”上宮望殘酷地笑道:“在江湖上,敗了就等於死。”

“哦。”坐著的人恍然道,“我的棋局雖然敗了,死的是棋子,不是我。”

“我不能死。”這坐著的人眼中發出了淩厲的精光:“我沒有敗。”

“因為我心裏還有生機。”

坐著的人當然是費家老大費漁樵。

上官望睬著他,目光卻生出了刀刃一般的寒芒,好像從未見過這個人似的。

這時蕭秋水等恰好過了“鷂子翻身”,走上“博台”來。

蕭秋水遙望見兩人下棋,就知道這兩人走力、內力都很了不起。

“淇亭”裏的棋子奇大,而且是鐵鑄而成的,兩人居然隨隨便便。

稀鬆平常地拎著下,一點都不以為意的樣子——這要非常功力。

亭外死了那麼多人,不管是自己人,還是敵對、至少都經過一場驚心動魄的廝鬥搏殺,但兩人平心靜氣,淡然對奕——這也要非常定力。

蕭秋水剛走過去,那幾人立即就動了。

動得奇快無比——一下子,蕭秋水變成了那亭子。他們就似塞死那棋亭一般地截殺了蕭秋水的攻路或退路。

現下蕭秋水隻有一條路一一跳下去。

下麵是懸崖。連鷂子也飛不上來的深崖。

所以跳下的路是死路。

而蕭秋水目前隻有這條路。

蕭秋水願不願走?

上官望笑了:“你現在當然隻有一條路。”

“退回去!”上官望目中精光閃動,“你打前鋒有功,我答應不半途向你出手。”

蕭秋水搖首。

上官望目中殺氣大現。一隻鳥雀,不知如何竟掠到這兒來,忽然沉下山崖去,隻在眾人眼中那麼一晃而過。

“如果你守信諾,費家也不會有今天了。”蕭秋水說:“費兄伉儷,也不必做一對沒有臉目的夫婦了。”

費士理、皇甫漩激動得全身發抖,正要上前,蕭秋水一把攔祝上官望的目光如刃,冷得就如一塊鐵砧:“他們把事情都告訴你了?”

蕭秋水的目光橫掃了回去:就似一柄厲斧敲所在鐵砧上,星火四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上官望怒笑,刀疤縱橫的臉容有說不出的恐怖:“如果沒有藍風凰的指引,你哪裏找得到華山來?那你的朋友就死定了。藍鳳凰是柳隨風的人,柳五是李幫主的手下紅人——而我們也是‘權力幫’的支持者,你跟我們作對,有沒有考慮清楚這點?

“我不必考慮。”蕭秋水正色道,“如果權力幫是利用我剔除費家,首先沒有得過我同意。”

“我是不受人利用的。”蕭秋水斂一連幾個“你”字,驚恐無已,竟說不下去。

費仇嘻嘻笑道:“那晚你恩將仇報,偷裘於我,我挨了一擊,未暈倒前使用這柄刀……”他拾起了那墨也似的黑刀,上官望目中驚懼之色更甚。

“……連斬中你十數刀,你居然能掩臉逃生——這點連我也佩服你。”

費漁樵這時突然開口:“上官望,你已經沒有希望了。”

在上宮望的“四象陣勢”、“五行陣法”未破前,卻是誰也不敢說這句話。

但是鬼使神差,就在上官望等五人注意力被蕭秋水所分散之際,造成了斷足的費仇一擊得手的機會,連誅兩人,使得上官望的陣式不能運行,再加上費士理、皇甫漩夫婦,以及蕭秋水、陳見鬼、秦風八、劉友等人的聯手,上官望是占盡了下鳳。

這點費漁樵是清清楚楚的!沒有蕭秋水的出現,縱他早知老父親費仇匿伏桌下,但依然不可能如此急遽直下,順利得手的。

但是他一開口,依然挑明了蕭秋水:“蕭少俠,現在費家與上官族己勢均力敵,你大可不管,誓與我們對敵。”

上官望目光閃動:“蕭大俠,隻怕他們殺了狡兔,便妄毀了良弓——先助我鏟除他們,再救你的朋友,才是穩當。”

蕭秋水耳濡目染,見聞兩家相互殘殺,實在不忍,忍不住道:“你們……兩家又是何苦……身列為‘天下三大奇門’,就算……就算……你們毀滅了另一家,何況還有……還有排名第一的‘慕容世家’啊!”

上官族冷笑道,“慕容世家?權力幫會讓慕容世家得意兩年,那才是怪事!”

蕭秋水心內一寒……陡想起李沉舟那空負大誌的眼神,與柳隨風淡若春水的眼神,仿佛驟然目瞳漲大。成了狂熾熱烈的眼神,如火團一般,焚燒過來……明明是熱切的,蕭秋水卻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冷顫。

費漁樵沉聲道:“蕭秋水……若兩家都不幫,請站到一邊去……待料理了上官族的人,再還你朋友,‘天下英雄令’的事,甭提了、至於死傷,就當我們咎由自取,不關你的事!”

蕭秋水默然,上官望見蕭秋水兩方麵都不偏幫,總算也放下心頭大石。緩緩地取下腰間的一根短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