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折(1 / 2)

明明二人初次見麵,怎似相識多年的人重逢一般熟稔,莫非是折子戲上說的前世盟約?那詞怎麼唱來著,月兒用力回想,前幾日偷溜出去聽到的隱隱約約的昆曲,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小姐和那位公子,是不是那杜麗娘與柳夢梅轉世?

“若是母親看到你,定是會喜歡你的。”

“那是自然的。”

吐氣如蘭,剛如竹風,雙方勢均力敵旗鼓相當,你敢聘我便敢嫁,雖千萬人吾往矣。

一炷香已經燒到尾聲,顧孟淵輕輕地歎了口氣,杜涼心中卻似被一錘重擊,相見時難別亦難,這一刻恍若跨越亙古曆經恒遠,又似黃粱一夢一朝夢醒如鏡花水月,長長短短難遂願。

他低頭,在她額前輕吻,落下許久,似乎要把這冰肌玉骨留下永久的痕跡才罷休,她感受到上方忽急忽緩的氣息,也心猿意馬七上八下,也不知他是如何抽身離去,腦中唯有他轉身離去時的鑿鑿諾言,

“涼兒,等我,我會為你鋪下十裏紅妝。”

她似醉非醉地答,

“好,我等你。”

他們渾然不知這在他人眼裏,就是所謂的私定終生了。

兩情相悅,最難的莫過於別離之時,他不願讓她為難,就隻能為難自己,做那主動抽身之人,反正來日方才罷了,顧孟淵這麼想著。不成想,這一別差點永別。

月兒見一刻早已過去甚久,直拉著怔怔然的杜涼從近道上山,卻見殿前大理石凳上赫然放著被薄汗染紅的桃花扇,顧孟淵一時緊張,竟把親製的貼身物件給遺落了,月兒唯有自作主張地收在袖中。

這丫頭說她機靈不是,說她愚鈍也不是,民國風氣雖然漸趨開放,但一個未出閣的小姐丫頭身上藏著陌生男子的物件,跳進大運河恐怕也難掩眾口非議,這把桃花扇差點把一段好姻緣給斷送了。

不過有些事情似乎注定是要發生的,桃花扇本應由顧孟淵帶走,偏偏被落下,落下的桃花扇本應就地丟棄,偏偏被月兒收於袖中,袖中的桃花扇本應藏得穩妥,偏偏在顛簸的下山途中脫落,這也沒關係,隻要不是被杜老爺看見,也能相安無事一筆帶過,然那桃花扇不甚湊巧地,不緊不慢地滾到杜老爺的腳邊,此時還有最後一絲希冀,那就是他不要撿起來看,然天不遂人意,在官場沉浮多年的杜家老爺,如何捉摸不到這敏感的巧合,這眼皮底下,從自家女兒丫頭的袖口而出的桃花扇,他是撿定了。

觀音山香會後,揚州城的風流談聞圈中掀起軒然大波,說是杜家老爺在下山路上撿到一把扇子便麵色鐵青,且把自家女兒遷至本家祠堂麵壁思過三年,原因是揚州第一美人是犯了不得了的錯,玷汙家風,差點斷絕父女關係,詳情卻一團迷霧,坊間隻能多加臆想,竟也猜個八九不離十。

顧孟淵在聽到消息後的當天,便帶著一整車隊的聘禮求親,然沒過多久卻被杜府家丁毫不客氣地推搡出來,這一來一去差點踏破了杜府高高的門檻。

兩件事接連發生,就不得不令人浮想聯翩了。盡管線索撲朔迷離,但群眾的智慧是無敵的,除卻部分細節不真實,整件事也被填補得差不多了。

祠堂思過的杜涼似乎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繼續手中筆尖黑白線條的衍生,若是真這麼容易,他們二人何須遮遮掩掩欲蓋擬彰?從她知曉他是顧孟淵之日起,她便明白道阻且長。

顧孟淵,驍勇善戰,戰績累累,雖然不曾為推翻清廷政權出力,但作為前清舊臣的杜老爺,視顧家兵為暴徒逆黨,他怎會接受一個敵將?何況在她還未記事時,她的母親被闖入家門的顧家兵誤傷,死於顧家兵的槍口之下,隻記得四合院中青石板上,母親唇角冰涼的涓涓喋血和父親痛徹透骨的哭喊,還有未及散開的硝煙味,是她和父親一生的夢魘。

所以,在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還很重要的民國,她無法嫁與顧孟淵。

筆尖下的黑白,似被驚醒,雜亂無章,隻能隱約看出,他身後的紫竹幽篁。

杜府門前,被趕出來的顧孟淵不是沒有準備,厚達一寸的調查資料使他明白迎娶杜涼難於登天。

“逆黨之子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攀親杜府,簡直癡人說夢。”

今日會見那杜老爺,他眼中如毒刀一般的積恨舊怨遠比他想象得深,如同前清大廈雖然傾倒,但根基猶在,怕是連時光都無法蹉跎。

然顧孟淵平生許下的承諾從沒落空過,這一次也不例外,為了求娶佳人,山長水遠不過一程國仇家恨罷了。逆黨之子?倒也不是很難。他心中想出一個計策,然未及細細思量,一顆豆大的雨珠把眼瞼打得生疼,他抬頭,雨珠劈頭蓋臉地砸下來,這場雨,一下就是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