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夏季較長，今年卻是例外。明明還是九月初，氣溫卻陡然下跌。探頭出去，就見一著駝色風衣的高挑女子往醫院大門方向走去，昏黃的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裸色的高跟皮鞋落在地上發出“嗒嗒”的聲音。
程沉倚在窗台邊目送。忽略掉她睡眠不足留下的黑眼圈和快掉到與鼻頭齊平的眼袋，還是有那麼點“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的意思。
自從上次在急診小出風頭之後，她們科主任就注意到了她。然而這種停留在值班、補病例的死循環的注意，程沉並不想要。可是，總不能輪轉期限沒到就先把科主任得罪了吧。隻能兩眼一抹淚，強把被窩推。
可是今晚的慘況，完全是程沉本人作死，一點都怪不到科主任身上。
究竟是為什麼，還得從與主任在食堂的偶遇開始說起。
當程沉終於寫完一份冗長的病例之後，拉上林蔚然打算去食堂安撫一下自己的五髒廟。然而就當二人費勁千辛萬苦、擠過醫院搶飯大軍的幾百號人終於吃上糖醋排骨的時候，一個銀色的餐盤角擠進了程沉的視野。而後一道熟悉的聲音自上而下從頭頂傳來：“小程、小林，都吃著呢！”
我靠，主任。林蔚然立馬反應過來，胡亂吞下吃得正歡的排骨，抬頭乖巧應道：“是啊，難得主任您也在。”說完往邊上一瞥。好家夥，這妮子還在吃呢。
被林蔚然的手肘頂了好幾下，程沉抬眼。看到麵前正對自己笑得和藹可親的主任，程沉收起臉上的饜足，正經道：“主任好。”
主任笑著點頭，“好！好！”
程沉覺得剛才自己沒注意到主任的行為很是不對，於是她主動挑起話頭想要緩和一下氣氛。但是她顯然忘記了自己吃飯時段腦子罷工這一事實，於是她開口道：“這段時間多謝主任您的細心指導，我想以後能多跟您學。”程沉笑得單純無害，至少她自我感覺是這樣。
林蔚然挑眉。指導你如何補病曆、值夜班？
“哈哈，小程最近的學習熱情很高漲嘛！”
“那是那是！能跟主任您學習，多少人求不來呢。”程沉偷偷瞄了一眼，發覺主任笑得燦爛，於是趁熱打鐵。盼著主任一高興，就良心發現不讓自己值夜班了。
“這樣啊？”主任裝模作樣地思索了兩秒之後，大手一揮：“今晚我正好有一台膽囊炎的手術，就你來打下手吧。”
程沉懵了，咋不按套路出牌呢？這會不是應該帶著領導和風般的關懷讓自己明天不用來值夜班了嗎？
有道是禍不單行，主任摸著剃得光溜溜的下巴，笑得太誇張以至於眼睛都擠成了一條細縫，“我看這離手術還有兩個多小時，你要是無聊的話不如就把科裏沒寫完的病曆寫了吧。”主任起身離開，留下程沉獨自淩亂。
“？”
為了那幾份病曆，您老人家至於這麼處心積慮地坑我嗎？程沉很鬱悶，然而很無奈。
林蔚然聳了聳肩，臉上的笑格外刺眼：“看吧，我說那你吃飯的時候腦子等同於豬腦子吧，你偏不信。自己巴巴地挖了個坑把自己埋了。”
程沉不說話，用眼神攻擊。
“你瞪我也沒用。不過你應該樂觀一點，你應該為今晚能摸手術刀狂歡才對嘛！”林蔚然端起餐盤，作勢要走，“拜拜啦，朋友！”她踩著小碎步揚長而去，風中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程沉從前並不相信，可是現在她覺著這句話用在林蔚然這個一到她倒黴就掉鏈子的假朋友身上一點都不違和。反而十分貼切。
抱怨總歸是抱怨，生活還得繼續。
一到手術時間，程沉立馬甩開堆成一小堆的病例拔腿就跑，好像手裏的病例是什麼燙手山芋一樣。
事實上，的確是。
程沉到時，主任已經在手術室準備了。她匆匆洗完手，跟著主任到了手術台邊。
“小程，”主任叫了聲程沉，胖胖的圓臉一笑就堆起了兩團肉，鼓鼓的煞是可愛，“今天這台手術是膽囊切除術。患者今年68，膽管結石造成膽液堆積，最後成了膽囊炎。”
主任頓了一頓，抬眼看向程沉：“你說說膽囊炎的病因和膽囊切除要具備的條件。”
程沉想了一會，“病因多是過量食用油膩食物。”程沉答完之後鬆了口氣，暗道“好險。”
主任繼續：“因為結石太大，腹腔鏡無法保證完全取出結石因此選擇開腹手術，病人術後？”趁著麻醉還未起效，主任為程沉講解了這台手術的作用和必要性。
程沉一邊認真記下主任說的話，一邊有意無意地觀察主任的麵部表情。她這才發現，主任說話說道興起處就會挑眉，有時隻挑一邊，有時候兩道濃墨似的眉毛像是在起舞一般。這就是眉飛色舞了吧，主任還是一個可愛的小老頭呢。
從程沉的內心來講，她是敬重主任的。雖然有些幼稚，有時候像個老小孩，可是他是認真走心地在教新來這裏的醫生。有一點就會教一點，從不藏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