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攙著李顯,昏睡的人身子會格外的沉,但此時她臂膀上人卻仿若鴻毛般的輕。
李顯並未睡著,樂安意識到,同時也撤了手中大半的力氣。
一出剛才一片奢靡之境,身邊的人就緩緩睜開了眼,酒氣消泯,再也不是片刻前那一副沉醉之貌。
剛剛攙扶李顯時無意間觸碰到他的手,皇帝至尊,本應該不沾陽春水的一雙手卻帶著一層薄繭,食指的位置更是留著厚重的疤痕。
“辛苦我兒……”李顯聲音暗沉,臉色微微低迷。
她跟著腳步,距離半步的位置打量著眼前這個‘父親’。
她從未想過一個問題,她為何長相與李裹兒絲毫無二。
一時無話,身後百官們嘶吼的聲音愈加熱烈,夜光靜謐,擋不住大明宮一片玄迷之景。
月光投射倒影,水麵波光粼粼,李顯停在了橋欄旁。
樂安也隨著停下來腳步,微微抬手,身後的婢女後退三尺,再不見蹤影。
大明宮是整個長安的頂峰,站在頂峰,也就意味著需要懂得什麼該聽,什麼不該聽。
沉靜如李顯,站在她的身邊仿若不是那個掌握著生殺大權的上位者,此時此刻,他更像一股父親。
身後叫喊聲越加濃烈,隱約能夠看到一片燈火輝煌景色。
“十五就要到了……”沉重的歎息傳來。
她微微疑惑,不好開口。
“這次你去好好陪陪仙惠”
樂安皺眉,腦中思索著他口中的仙惠。如若沒有猜錯,怕是早已死去的永泰公主。
輕輕點頭,沒有多餘神態。
“父皇……”間隔半柱香時間,她才開了口。
李顯從袖中掏出什麼東西,夜光中看不清晰,帶著繭子的一雙手從中輕輕一掰開,粉末掉入池中,引來半池魚兒。
水麵波光粼粼,印著李顯手中隻剩半塊的點心。
“剛從席間偷了一塊……”李顯側臉,將看未看的移向樂安的臉,語氣停頓,神情帶著些許尷尬。
樂安扯出一絲笑,堂堂皇上,竟然也用一偷字。
這樣一個不好笑的話,意外的讓她心中放柔些許。
她沒有父親,老樓主曾視她若骨肉,但幼時在回憶裏永遠是帶著血色與痛苦的,泛著苦意縈繞在心間。
她不需要父親。
那年崖底時樂安就對冷文衝說過。
她從來不需要父親,在受傷時她告訴過自己;她不需要父親,在她流淚的時候她告訴自己;她不需要父親,在深夜的每一刻她都曾喃喃自語。
她望著李顯,眸光漸冷。
此時,她更不需要父親。
李顯將手中半塊點心拋入池中,夜色中身影顯得單薄無力。
“父皇”樂安聲音恬淡,被月色沾染:“昨夜公主府遇刺”
李顯動作半僵。
“刺客被我拿下,我見那刺客武藝高強,重金收買。我需要給他一個合理的身份。”
冷文衝待在她身邊,她沒有拒絕的理由,但她必須保證師兄的安全。
她沒有家,攢玉樓就是她的家。
有關攢玉樓的一切,她從來不會拿來冒險。
李顯聽聞身形恢複自然,緩緩點頭:“既然是你的意思,那朕明日辦道旨意就是。”
腳步聲傳來,驚擾一片花草樹木,沙沙聲響起,樂安敏銳的聽到,不再開口。
“公主,皇後娘娘正在找您呢”一道甜笑響起,裁心已經站在身後。
“去吧……”李顯開口。
“父皇,那您……”
“我醉了”李顯笑出聲:“正好在這兒醒醒酒。”
說罷,又從袖中掏出一塊點心,掰開碾成粉末拋入池中。
晚風吹過,他的身影孤寂,即便伸出熱鬧的大明宮也擋不住渾身的寂寥,一身黃袍仿若戲子的衣衫,襯不起那威嚴,仿若一個戲外人,置身偌大皇宮。
裁心迎著樂安再次往燈火通明中走去,回頭隻見那一道明黃身影孤寂的站在池邊,身量頗高,佝僂著身子,全然沒有皇帝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