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衣是被百會穴上傳來的劇痛給痛醒的。
像是被人活生生地割破了頭皮,灌入了丹砂,痛入骨髓。
由於昏睡太久,五感方才覺醒,猝不及防的痛楚,迫使她從嗓子眼裏發出一聲短促而嘶啞的痛呼。
“啊!”
這道由她拚盡全力發出的聲音,在她聽來響遏行雲,而落在屋子裏其他人耳中,無異於落針蚊蠅。
縱使再輕再微,幸而還是被人察覺了。
“夫人?”
在耳中持續不斷的嗡鳴聲中,朱衣聽到了一個清脆而幹淨的嗓音,讓她想起大師兄居所的長簷下懸掛的銀鈴。
每有風起,那隻銀鈴也是這般,叮鈴叮鈴響作一團,俏皮活潑,聽之心怡。
誰?
朱衣緊閉的眼皮突然跳了一跳,努力想要睜開,眼皮卻像被針線縫合了似的,稍稍一掙,便是撕扯般的痛感。
“碧桃姐姐,夫人、夫人她說話了。”
那銀鈴般的嗓音且驚且喜,像蘸了蜜似的,香甜可口。
朱衣腦子裏暈痛得厲害,沒有注意她話語中的內容,隻是竭力吞了口口水。
這聲音,可真像飴糖啊!
許久不曾吃過了,甚是懷念呐。
取蜀椒二合,幹薑四兩,人參二兩,上三味,以水四聲,煮取二升,去渣滓,納膠飴氣升,微火煎取一升半,分溫再取,遂成小建中湯。
朱衣自小中焦虛寒,麵色無華,仰賴大師兄熬製這方小建中湯飴糖來補虛。
隻可惜,自打那件事以後,大師兄再也沒為她熬過小建中湯……
饞勁上頭,朱衣不由心情低落,一麵感慨世事無常,一麵對著飴糖似的嗓音流口水。
一咽之下,她方才覺得喉嚨似火灼燒,幹啞燥鬱,如同被黑煙熏了許多日。
這一想,突然記起了昏迷前所見的滔天大火,再思及自己目前不能動彈的淒慘境況,朱衣心中一咯噔。
莫非她當真被熏成了人肉幹?
隨著一陣輕快而急切腳步聲、裙擺破風而動的窸窣聲,一把柔和溫婉的嗓音響了起來。
“夫人!”
這回,朱衣聽進耳朵裏了,久久不曾運轉的腦子終於略略動了一動。族中成婚的人不多,不知這姑子所喚的夫人是為何人?
“青杏妹妹可看清了?夫人當真醒了?”
下一刻,她麻木的手腕上忽然傳來溫熱的觸感。一根覆著薄繭的手指,搭在她冰涼的腕上,輕輕摩挲。
人總歸是趨利避害的,原本如墜冰窟的朱衣一觸及這溫熱,下意識便有了親近的渴望,手指頭猛然一彎。
這陡然間的動彈,屋裏二人盡收眼底。
喜色,不由彌漫上她們憔悴的麵容。
“夫人!”柔和溫婉的聲音裏忽然帶了一絲哽咽,“您萬萬保重身子,來日方才,事情尚有轉機……”
朱衣生平最不喜人哭哭啼啼,當下隻覺得頭痛更甚,再說這話中之意,什麼來日方才,什麼轉機,說不準藏了甚陰詭秘聞,她可不願聽了去反倒被人惦記上小命,一時隻恨不得暈死過去,求個消停平樂。
幸而那溫婉姑子很快調整好了情緒,縮回手去擦幹眼淚,有條不紊地吩咐道:“青杏妹妹,聽聞今日翰林醫官院的和安大夫會來拜訪主子,你快去西角門守候,求他前來一診。”
和安大夫?
朱衣愣了愣,雖然沒聽說過這官職,但一聽就是個士大夫。
那麼問題來了:她們的主子是誰?
“碧桃姐姐……”那道似銀鈴又似飴糖的嗓音響了起來,遲疑地問,“為何守在西角門?萬一大夫走了東角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