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風和社會
專欄
作者:劉波
遠離喧鬧的市朝,躲進小樓。一杯清茶佐思,享受著字大如錢的古卷所特有的深邃和細膩,玩味著古質而豐富的文言所傳達出來的意蘊。精神不覺已然回溯到上古時期。那時候文字有限,很多表達需要用“通假字”來代替,而許多隱藏在字裏行間的意思也需要讀書人去體會甚至揣測。如果看先秦遺留在青銅器皿上隻言片語的文字,更是質樸外加神秘,需要開動我們的想象力去推論和猜測。《論語》裏講:“臧文仲其竊位者與?知柳下惠之賢而不與立也”——知賢不舉,即為竊位。明知別人的賢能而沒有察舉,就是一種竊位,對人的苛責何其嚴也;“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無論社會條件如何,君子都會保持自己“如矢”的耿介裕如。彼時簡約而深厚的社會風氣就隱藏在這樣的文風後麵。
漫長的曆史,給了我們豐富的文化遺產。漢賦的煒燁磅礴,令人感到那時候的人有使不完的力量,升天入地,滔滔乎雄詞。六朝駢文的精美雋永,不但承襲漢賦的形式。更重要的是開始有了個人對生命的細微體察。唐代韓愈、柳宗元意識到文風一度浮泛油滑,乃有複興古文運動,提倡的是言之有物、文以載道的風氣。唐詩裏麵充盈的家國之思和建功立業的豪邁氣概,令千載而下,觀者莫不動容;兩宋重文抑武,對於文字的掌控,宋人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從北宋名家的小令慢詞,到宏篇巨構如《資治通鑒》,各擅勝場,怎一個“精”字了得!宋代成為中國一個文化集大成而有新創製的時代,後世談到學問往往崇尚“宋學”,從中可窺一斑。
元代不到九十年匆匆而過,文學上雜劇冠絕一時,古文、辭章、駢體又結合了當時的白話,形成新的文風,士人的寄托,通過雜劇的形式來委曲表達。繪畫上則是山水畫的新麵貌。黃公望、倪雲林、吳仲圭、王黃鶴諸人,從兩宋的格局脫化出來,把筆墨的意象升華到一個新的高度,從而使繪畫進入一個純粹審美的境界。那是一批遺民處在外族統治之下一種消極進取的生存狀態的表現。
明末政治頹喪,綱紀廢弛。社會風氣奢靡淫亂,對於利欲的追逐,赤裸裸表現在讀書人的文字中。到了清初,學者認識到這種風氣的流弊,在學術上希望導入正軌,回歸大道。樸學以此崛起。同時也因為乾隆時期,滿清江山鞏固之後,開始控製士人的心靈,大興文字獄。學人無奈轉入故紙堆中討生活。一時考證、訓詁之學大盛。終於在清代中期提振了金石學的全麵複興。金石學對三代古器、石刻文字的考辨,不僅僅是博學鴻儒的必要功夫,更是以物證史、正本清源的途徑。晚清王國維在給羅振玉所藏古器銘文提拔中,就常常指出漢代文字學名著《說文解字》的訛誤,也常常通過對一字一句的釋讀,旁證史書記載之闕失。這是一個令後世仰望的時代,段玉裁、陳介祺、黃小鬆、羅振玉、王國維綿延至於後來者如郭沫若、唐蘭諸公,莫不博物洽聞、通達古今。
對於一個時代文風的解讀,庶幾可以領略那些逝去年代的精神。而複興一個民族的文明,最重要的就是通過文字、文風從而恢複那曾經鮮活、淋漓的元氣。
責任編輯張向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