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盡鉛華,與君白頭(終)(1 / 3)

上官若抱著孩子,嘴裏說著歡喜的話,眼睛卻時不時飄向不遠處雪地中,形單影隻的男子。

“小姐。”鳳仙順著她的眸光望了望,低聲問,“要叫姑爺進來嗎?”

上官若的睫羽微微一顫:“不用。”

鳳仙暗暗歎了口氣,其實她覺得姑爺也挺可憐的,妻兒枉死,被迫娶了小姐,還不敢讓小姐知道真相,雖說他對小姐的做法的確過分了些,可大過年的,在喀什慶舉目無親,怎一個慘字了得?

這一晚,上官若與諸葛冥都睡得不踏實。

所謂相愛的折磨,就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諸葛冥把對大君的怨氣,遷怒到上官若的頭上,結果就是傷了上官若的同時也苦了自己一顆心。

而上官若那邊,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

如果可以,她如何忍心叫諸葛冥一個人站在雪地裏?如何不想與他躺在床上,逗弄兒子閑話家常?

但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憑什麼在那麼對了我之後還叫我如此輕易地接納你?

翌日,大雪紛飛。

在上官若窗外守了一夜的男人,披上鎧甲,返回了奧城。

他開始四處征伐,從漠北到胡國,從胡國到海域,瘋狂地打著,打得皇帝都怕了。

正所謂攻城容易守城難,區區一個大周,他治理起來已經夠麻煩了,再多出這麼些諸侯國,語言文字貨幣一樣都不通,要實現民族統一,那得費多大的心思啊?更可怕的是,海域太遠,元宵節發生點什麼,傳到皇宮時,恨不得都七夕牛郎會織女了。普通節慶倒也罷了,若遇上地震、瘟疫……這之類的天災,或者造反等人禍,不等朝廷的救兵到達,那兒早已變成一番新天地了。

皇帝命人快馬加鞭,連下十八道昭命。

諸葛冥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皇帝氣得半死!

諸葛冥不要命地打,今天中了箭,明天就能上戰場,明天吐了血,後天就能禦兵操練,死裏逃生無數次,打到別人一提到他的名字便聞風喪膽。

皇帝的身子每況愈下,眼看大限將至,皇帝不能再任由諸葛冥繼續拓展疆土了。也許,做皇帝的,十有八九都希望能將全天下的疆土變成自己的,這一任,卻恰好是那沒有野心的一個。

皇帝臥在龍床上,進氣多,出氣少。

老太監跪在地上,為他擦了額角的薄汗。

他抓住老太監的手,虛弱地說道:“傳朕旨意,將諸葛冥過繼到孝惠仁皇後膝下,賜以嫡子之名。另……朕過世後,由皇長孫諸葛燁繼承皇位,諸葛冥為天子少師,兼攝政王,留任朝中,輔佐新帝,不得……不得再離開京城!”

諸葛冥終於結束了為期四年的沙場歲月。

同年三月,他離開奧城,回往京城,路徑王庭時,他並未下馬,從容冷漠地望著前方,等宮人將上官若與兒子“請”出來。

他是攝政王,上官若就是攝政王妃,也得一並回京受封的。

當然,上官若可以選擇不去,可諸葛冥再不是任人欺淩的少年,也不是那個軟弱無能的皇帝,他想攻打王庭不是一天兩天了,隻要給他一個藐視皇權的把柄,他立刻就能率軍殺進大君的老巢,與大君拚個你死我活。

上官若也不再是當初的上官若——

三年不見,上官若比以前更美了,少女的青澀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嫵媚。

而諸葛冥——

上官若覺得,自己幾乎認不出對方了。

個子高了一個頭,身材越發魁梧,白皙肌膚,被曬得粗糙而古銅,偏眉眼越發深邃,棱角越發冷厲,比之前更添了好幾分王者霸氣。

她想像從前那樣,瞪著眼吼他一聲“諸葛冥”,已經不可能了。

上官若牽著兒子的手,來到他麵前,喉頭滑動一下,行了禮:“臣妾,給王爺請安,王爺,萬福金安。”

諸葛冥淡淡地眨了眨眼,朝一旁的小家夥伸出手:“到父王身邊來。”

小家夥瑟縮了一下身子,藏到上官若身後。

諸葛冥收回手,淡淡地看著他。

小家夥被看得怕極了,兩隻小爪子,死死揪住娘親的裙子。

上官若拍拍他的手,將他從背後拉出來,並輕聲道:“乖,聽你父王的話。”

小家夥還是不幹。

諸葛冥躬身一撈,將他抱到了馬鞍上。

小家夥給嚇壞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娘親!娘親!”

“哭什麼哭?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再哭,我就把你從馬上丟下去!”

諸葛冥的威脅奏效了。

小家夥果然止住了哭泣,僵直著身子,盡量不貼上後麵的大壞蛋。

諸葛冥一手環住他腰身,一手握緊韁繩:“出發。”

“王爺!”上官若快走幾步,攔住了他,“天太冷了,夜兒還這麼小,會吹出毛病的。”

諸葛冥低頭,問向懷中的小家夥:“怕冷嗎?”

小家夥:“不……不……不怕……”

諸葛冥輕哼一聲,將他擰起來,丟到了他娘的懷裏,隨後馬鞭一揮,馳騁到了隊伍的最前方。

小家夥回頭,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問:“娘親,父王他……是不是不喜歡我?”

上官若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溫聲道:“不是,你父王很喜歡你,所以一回來就想帶你騎馬,你剛出生那會兒,你父王還抱過你的。”

小家夥似懂非懂地歪過腦袋:“那父王是不喜歡娘親嗎?”

上官若失語。

從認識諸葛冥到現在,他從未明確表態過喜歡她,他曾為她做過一些令她歡喜的事,但他也說過他厭惡她。

新婚之夜,粗暴得近乎虐待的房事,疼得她整整七天下不了床。

鳳仙她們總說,他心裏是有她的。

可她感覺不到。

也許,一直一直,都隻是她自相情願。

他與那些懾於她父親淫威的人沒什麼區別,不想娶她,卻不得已娶了她罷了。

可笑的是,她居然會因他不看她的信、不陪她生孩子就發那麼大一通火。

有意義嗎?

在他看來,自己的行為隻怕是好笑極了。

三月底,隊伍入京。

除了剛見那會兒打了個照麵,之後,二人一路無話。

慶功宴設在皇宮的麒麟殿。

兩鬢斑白的皇帝看著身姿魁梧的兒子,笑著點了點頭:“越長越像你娘了。”

作為下一任君主的諸葛燁,也出席了本次宴會。

在他身邊,坐著端麗柔美的納蘭嫣。

然而他的視線,卻一直盯著臣子席上的歐陽傾。

約莫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視,歐陽傾抬起精致的笑臉,微微一笑。

納蘭嫣將二人的互動盡收眼底,蹙眉,低下了頭。

叔侄倆數年不見,自是一番好敘。

上官若抱著兒子坐在攝政王府的席位上,頭一次體會到了被孤立的感覺。不是大家不夠敬重她,而是這些敬重的背後,滿滿的全是對諸葛冥的巴結。然而好景不長,當他們發現諸葛冥與諸葛燁聊了一個多時辰的天兒,卻看也沒看上官若一眼之後,那些敬重的意味就有些變了。

“大君與攝政王殿下不合……”

“好像是真的……”

“據說當初是大君逼著王爺娶上官小姐的……”

“傳言王爺的妻子明嵐就是被大君逼死的……”

“難怪王爺這麼不待見上官若了,連她生了兒子也隻能坐冷板凳。”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樂此不疲地說著。

談話間,不知道是誰,獻上了一名舞姬,舞完之後,那舞姬盈盈地坐進了諸葛冥懷裏。

上官若看不下去了,抱著兒子離開了正殿。

小家夥其實也不喜歡那樣的宴會,不烤全羊不摔跤不堆篝火,盡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女人跳來跳去,無聊死了。

他打了個嗬欠,趴在娘親肩頭睡了過去。

突然,一名喝得酩酊大醉的紈絝公子跌跌撞撞地來到了上官若跟前。

上官若濃眉一蹙,靠左讓了讓。

那人也往左(上官若的左)挪了挪。

上官若又往右走了走。

那人也往右擠了擠。

上官若不悅了,舉眸,冷冷地看向他道:“讓開!”

男人踉蹌著步子,用擰著酒壺的手指向上官若:“嘿嘿……嘿嘿,大美人兒……喲!怎麼……還抱了個孩子……誰……家的……呃……”

他打了個酒嗝。

上官若撇過臉,避開那股刺鼻的酒味兒。

男人笑了笑:“哦,美人兒害羞了不是?來來來,哥哥讓你舒坦!”

上官若惡心得給了他一巴掌!

從小到大,還從沒誰敢在她麵前如此放肆!

就算諸葛冥不待見她又如何?

她依舊是大君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