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孤立無援(上)(1 / 3)

毓婉確實未曾想到,在她與杜允唐為杜家事奔波的兩三個月裏,佟家也同時發生了天大的事,這樣的事,缺了毓婉本不能行,偏在她無暇分身的時刻當真做成了。

年逾五旬的佟鴻仕居然明媒正娶的續弦,並沒有走漏丁點風聲。

掐指一算,那氏仙逝西行不足一年,佟家婦喪的藍色漆門還未幹透,又塗了喜慶紅漆,佟苑前後花園庭院修繕一新,門窗內宅也改貼了大紅囍字,更請了幾個新來的傭人服侍新太太衣食起居,打點前後內務,而老管家佟福因為勸說老爺晚等妻喪過滿一年再行續弦才不會被親眷鄰裏笑話,惹怒了心頭歡喜的佟鴻仕,被摘了管家鑰匙貶去門房做了值班看守。

唯恐新婦在自家多有不便,另換了新太太從娘家帶來服侍慣的老人做了佟苑總管,並勒令下足規矩,內務大小事宜一概請示新太太,再回當家老爺。

此一番大動幹戈,傭人和佟家親眷多少也可以從中看出些門道,新太太定是收攏人心了得,初來乍到已在佟家頗為得勢,佟鴻仕更是為新人忘卻了舊人,全顧不得全家的家當,大部分從前都是姓那的。

毓婉也想去娘家與父親問個究竟,為何做出如此荒唐的事做人笑柄。奈何翠琳大殯過後寧她們母子囚禁在杜家公館限製出門,更不許毓婉遣素兮去外麵典當首飾擺件謹防走漏二房行徑不端的風聲,翠琳以不許杜家財產外流為由,封死了毓婉想要憑借這些東西換來衣食的念頭,每日隻吩咐清粥素菜送與房內,吃與不吃全不在意。

毓婉很難再去佟家與父親詢問,但隱隱約約也從素兮口中聽說,這新嫁入佟家的太太和她是很相熟的故人。

眼見自己手上可用的東西越來越少,翠琳更是當麵背後以言語敲打毓婉,勒令她將和杜允唐私吞的那筆錢交出來,毓婉不肯答應,便連送到房內的清粥也減少了,每日每頓隻餘一碗。

偌大一個杜家,除了時而回門的若歡,任何一人也不肯和毓婉多說半句話,她仿佛被世人徹底孤立,每日除了照看孩子,連自己的房門也極少出去,大房一門終成了杜家陪葬鬼魂,整日隱在陰暗角落再不露麵了。

素兮見毓婉身體日漸羸弱,心裏擔憂,周霆琛也曾幾次暗中委托杜家親友借探望機會送些銀錢衣服入內,但未及被毓婉接到,已被黎美齡察覺當場留置,根本落不到毓婉手中。素兮覺得杜家此刻已無可以信任之人,索性還不如去佟家求援,畢竟佟苑是小姐娘家,更何況老爺既能娶新太太,手中應該還是有些積蓄應對的,更何況當年周少爺為資助小姐送四十萬銀錢給老爺,如今好歹拿回一些維持了小姐和小少爺性命也未嚐不可。

素兮一人想法並沒能得到毓婉的讚同,她暫且不想用娘家銀錢貼補自己窘困,固然她此刻用度無法周濟,好歹還麵對滿屋子珍貴古董首飾,無論如何還能繼續維持,父親那裏因賠償債務後落了財物虧空,未必會比她過得好些,能不動用周霆琛那四十萬,還且先留著,以待日後所需。

又過了一個月,天驟然變冷,刺骨夜風常吹得毓婉骨頭脹痛。毓婉產後受涼,月子裏又與杜淩氏大殯舉喪,前後一幹事宜折騰的身子格外虛弱。每抱思唐在室內走上幾步都會氣喘不止,胸口發悶。

起初思唐幼小睡眠時間較久,她尚且能閑暇時倚在床邊休息片刻,再後來,一日翠琳入得室內,與毓婉“商借”些擺設典當,用於支撐紗廠開銷,毓婉與素兮不肯,翠琳便索性命傭人將屋子裏擺設悉數搬空。搬動聲響喧鬧嘈雜,驚了沉睡中的思唐,從此便日日夜夜啼哭不止,偶淺淺入眠也會稍後乍驚再醒。

為安撫思唐入睡,毓婉將孩子攬在懷中晝夜不敢放下,一句一句唱童謠與他聽,思唐貪愛母親寵溺疼愛,停一刻也會放聲大哭,她隻得一遍一遍唱至喉嚨幹呀。時間久了,雙臂如被千斤重物墜斷,喉嚨幾乎能咳出血來,毓婉再耐不住也瀕臨崩潰,每到午夜便陪著孩子一起哭。

從前那個堅強到骨子裏的毓婉已經被繈褓中的弱小生命折磨的失掉了三魂七魄,恨不能眼下刨開心房為孩子尋個能睡足整晚的安心所在。

素兮見思唐急劇消瘦,明明兩月過去,體重反有減輕模樣,隻能苦心勸說毓婉趕緊求助佟家:“小少爺肯定是因為咱們喂養不善,又被那日作下了夜驚的毛病,咱們還需要早些為他打算,再不能耽擱了,再耽擱下去,隻怕小姐和小少爺都……”

毓婉垂下目光盯住懷中思唐靜默不語,她不是不懂得及時去找醫生的重要性,隻是眼前,她如果帶思唐就此走出杜家,她已然不能實現對杜允唐的全部承諾。翠琳母子本就想借斷送衣食逼走她們母子,此一走,正入他們下懷。

素兮見毓婉還在緘默猶豫,長長歎口氣:“就算不是為了小姐自身,也要看著小少爺,他就活該生下來被人厭棄,被人苛刻嗎?我想,二少爺回來了,也不會埋怨小姐,家有妻兒才勝過萬金,錢買不來小少爺的性命。”

空蕩蕩的房間裏,說話皆有回音,一遍遍性命二字催得毓婉心頭如同被炸雷響過,此刻,窗外杜家花園彩燈閃爍,偏她的房內黑漆漆如同閻羅殿。她的手指已經冰冷,如果就這樣放棄,之前所有堅持悉數付諸東流。

思唐張開嘴,一張一合發出貓叫般的哭泣,一個月來,他整夜哭泣也哭倒了嗓子,乍然一聲,激得毓婉眼淚唰流了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