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傾緩緩放下手中的毛筆,望著未幹的墨跡,眼神輕眯。
自從段青山死後,燕傾便記錄下了他的死亡日期和一些其他的線索。起初桑與並不明白世子殿下為何突然會有這樣的舉動,然而隨著時間的變長,他開始懂得殿下是在未雨綢繆。
——段青山死後,朝廷之中接二連三都會有臣子死去,有的人微不足道,有的人確實忠於朝廷的良臣。
桑與在旁邊侍候,好大一會兒才猶豫著開口:“殿下,世子妃問您今晚是否過去?”
燕傾頭也沒有抬:“告訴她,我近日都不會去她那裏。”
“是。”桑與心中納悶,最近世子殿下和世子妃不知道怎麼了,兩個人之間的感覺怪怪的,連他這個下人都看得出來,可他們兩個當事人卻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
燕傾往前翻了翻冊子的前幾頁,眼神微變,問道:“尹子兮死了?”
冊子有些地方是桑與記錄的,燕傾有空時會翻閱,見到關於尹子兮的記錄時,微作詫異。
桑與思考了一下,將那天文靜皇後生辰宴席散後,關於尹子兮將軍揍駙馬一事,以及四公主揚言要報複,說給了燕傾。燕傾聞言,淡道:“玉言的駙馬確實是個窩囊廢,她自己的性子倒是睚眥必報,不過......”燕傾的手指滑落到一處,語氣微變:“尹子兮死因未明,仵作說是窒息而亡,這其中必有隱情。改日你與我去刑部看一下屍體,再與溫家小姐問問話。”
桑與點頭,目光中露出絲絲疑惑:“殿下,屬下有句話想說——也許事情就是這樣簡單,並不存在其他什麼,隻是單純的尹將軍打了駙馬,公主懷恨在心,便想了辦法進行報複。也許公主原本隻是想給他個教訓,卻不想失手造成了人命。”
“錯失殺人?”
“也許殺人凶手正是公主與駙馬,隻是他們最開始並沒有鬧出人命的念頭呢?”桑與分析道。他承認,世子殿下的腦子一向很好使,他是他見過的為數不多的聰明男人之一。可是有的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他會把一切的事情都想得很複雜,並且樂在其中去解謎。
燕傾沉吟了一下,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一切都等你我去見過屍體再做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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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上一次段青山將軍的葬禮後,王城又出現了第二場朝廷重臣的葬禮。
溫如意為尹子兮守靈,穿著縞素跪在靈位麵前,奠堂裏清冷一片,她怎麼都無法相信,自己的良人就那麼突然死去了。
那天尹子兮高興,喝了很多的酒,吃了很多的肉,酒足飯飽後和平時一樣就在堂前睡覺,卻再也沒有醒來。
屍體有些腫脹,臉色發紫,仵作查不出來死因,隻說可能是窒息。
可是好端端一個健壯的青年,怎麼會突然以這樣的方式離奇死亡?別說溫如意一個婦道人家不會輕易相信,恐怕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相信。
尹子兮因了職位的緣故平日裏得罪的達官顯貴不少,但每逢年末,他都會親自提著禮物登門道歉,那些平時的過節也就不了了之。溫如意想不出他會有什麼仇家會突然下殺手,除了那天被他暴打過的駙馬。
時宜軒是窩囊廢沒錯,可四公主腰板硬。
溫如意恨在心頭,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是四公主聯合駙馬一道害死她的夫君。
如今駙馬被關在牢房,四公主被禁了足,南詔王卻沒有要處理的意思。尹家的人多次出麵請求南詔王給個說法,都被他用不同的借口擋了回來。
溫如意也曾求助過自己的父親,可溫庭平日裏在朝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在這件事情上卻束手無策。文靜皇後更是因為尹子兮在參加自己的生辰宴後的突然暴斃而責怪自己,傷心之下臥床不起。
丞相、皇後的話通通沒有用,她一個少夫人的說辭又有何用?
溫如意心中恨意和悔意交織在一起,早知道尹子兮會死,她那天就不會任由他下去,血氣方剛的暴打駙馬。她後悔了,後悔死了。
奠堂裏白色的招魂幡被晚風吹得亂飛,陰暗不見光的深處,風變了味道,如鬼哭狼嚎一般。下人都被她轟了下去,尹子兮的屍首還在刑部,她在這裏守著的,隻是一個楠木金棺,裏麵做的衣冠塚,和一個冰冷的牌位。
夜深露重。
侍女們陸續過來請溫如意回房休息,通通被她趕了下去。她跪在尹子兮的牌位麵前,想起了他們在大光明寺第一次見麵那次。
往事如風,想起來卻有莫名的甜蜜湧上心頭。
過了良久,過堂風開始變得陰冷,溫如意覺得身上開始發涼,她手撫小腹,慢慢站了起來,就要喚來侍婢扶她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