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出嫁的當天下午,崔嬸就領著人追著打著,把麥娘趕進了山裏頭。她一個人抱著包袱在山洞裏躲了一夜,才等到送嫁回來給她送幹糧的雲水。後來他們從山上下來去鎮上的時候,看到那塊蓋頭掛在村口燒焦的樹杈上。兩隻鴛鴦已經蒙了層灰,而那樣鮮紅的一抹顏色,在一片焦黑中顯得分外的刺眼。
麥娘想,那塊蓋頭的主人,大概已經不在了吧……
“別哭了。”水若燃的聲音依然是淡淡的。
抬手用袖子擦了一把臉,那種緊繃繃的感覺又回來了。麥娘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哭的,眼睛很澀,喉嚨裏發幹。
“這兩天你不用去前頭跟著小桃了,她……早點回去睡吧。”麥娘懷裏塞過來一個油紙包,順手捏了一把,是麵果子。
不用去了,要換活計了嗎?麥娘還想問今晚是誰買了小桃的處子夜,無奈水若燃已經走遠了。
答案很快就明曉了,買下小桃的是瞿少爺,麥娘不覺得意外。瞿少爺另派了丫鬟嬤嬤來服侍小桃,麥娘被調去後院幹粗活了。
她來了之後本來就沒學過什麼東西加上年紀小,這個安排似乎也在意料之中。隻是小桃那之後沒再和她聯係過,聽人說是瞿少爺已經將她包下了,現在每天都被人看著學習王府的規矩,十有八九是要抬進王府當姨奶奶的。至於水若燃這樣的人物,後院的小丫頭子輕易是見不到了,就連蘇老鴇也是幾天才見一回。
香滿樓裏和麥娘差不多年紀的有五個,除了一個叫若紗的以外,其他幾個都是今年新買進來的。青樓多的是鶯鶯燕燕的名字,除了若紗和清歌,那三個分別叫惜雪、倩雪和茹雪,當然這都不是本名。
小丫頭子都歸一個姓李的婆子管,就是麥娘頭天來的時跟在蘇老鴇後麵收拾她的其中一個。開頭的那頓鞭子,加上後麵驗身時的羞辱,麥娘現在看到李婆子還是心裏發慌,分配活計的時候便遠遠躲在後麵。
好活計諸如在前頭伺候的,針線上的早被人搶了去,隻剩下一個廚房的缺,還有一個是後頭花圃裏的。麥娘抬頭看看同樣還沒分到活計的若紗,低聲道:“我去苗圃吧。”
“清歌妹妹,這……”若紗略微顰眉,誰都知道苗圃裏的活風吹日曬的,既壞皮膚又損雙手,在廚房雖然難免手上粗糙,好歹還能呆在屋子裏頭。
“姐姐不必在意,我原本在家時就常做這些地裏活,習慣了的。”麥娘打定主意不想在人前露臉了,更不想再碰上什麼瞿少爺和自己膝蓋過不去。
“罷了,就這樣吧。”李婆子看一眼若紗,順便瞥一眼麥娘,打發她們幹活去了。
地裏的活其實不算很多,也不難。香滿樓有好些粗使的婆子,多是附近村鎮上生活無以為繼的寡婦,重活自有他們去幹,麥娘隻要負責每天到地裏挑選采摘一些新鮮好看的花朵,準備送到前頭給姑娘們戴。另外每季挑選長勢好的時令鮮花,栽到各色花盆裏送到前院擺放。當然,她隻管選,不管搬。
雖說如此,麥娘也沒因此就閑下來。蘇老鴇給她們幾個女孩子請有女師傅,是長年在香滿樓執教的。詩詞歌賦、書法、琵琶、古箏,就算不是專司針線上的人,也需學些針線上功夫。師傅管得極嚴,如此一來麥娘她們的課業竟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還重,整天忙得和陀螺似的。麥娘反倒覺得去地裏的時候,沒人拘著她,就和放風一樣。
師傅先教的是認字,之後才能學吟詩作對之類,就是要學樂器,也要能看得懂譜子才行。算起來麥娘此時啟蒙已經算是年紀有些大了,不過記性和理解力也似乎也強了些,這段日子下來一直學得不錯,也沒有被師傅罰。
能夠讀書識字,麥娘心裏自是十分歡喜,看來被賣到也不能算是全無好處。就算眼下辛苦一些,可也學到不少東西,將來出去又多了可以賺錢吃飯的手藝。至於古箏琵琶之類,雖心知不是正經人家的女孩子所學之物,可這裏不教女戒,麥娘也隻當做謀生手段而已,並不以為意。
這日下學回來,麥娘興衝衝跑回自己屋裏,取出當年撿到她時用的舊布。記得那上麵寫著字的,以前身邊的人鮮少有識字的,這東西又不好給外頭男人看,所以麥娘一直不知道上麵寫的是什麼意思。
“鳳業元年十二月初六卯時二刻於……”中間有兩個字筆畫太多,麥娘還沒學到那麼複雜的字,自然還是不認識。
這上麵寫的是日子,應該就是她出生的日子吧。麥娘記得阿婆說過是在二年的開春在田裏撿到她的,原來她是元年臘月生的。現在是十年,這麼算來麥娘今年不是九歲,而是有十歲了。
鳳業元年……今天師傅講紀年的時候好像說過,通常隻有官家的文書才會用皇帝的年號紀年,平常百姓都是用天幹地支來記。難道……麥娘瞅一眼手裏隱約還泛著一些黃色的破布,神情有些恍惚。
“清歌,你睡了嗎?”外麵有人來了,麥娘趕緊把手裏的東西收好,轉身迎上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