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空的男生立刻站直身體，點了點頭。出了校門，喧鬧聲便小了很多，兩人並肩沿著人行道慢慢往前走，路上的車打著燈一輛接一輛地開過去，彼此都沒有開口說話，加上早晨發生的事情，回家的路途顯得更加令人不知所措。
“今天該不會也是你臨時從家裏跑來學校等我的吧？”上了天橋，柯愉開口打破了沉默。半晌，男生才反應過來，連忙擺手，“……沒，今天我本來就在……”接著立刻補充，“小美的話你不用在意，昨天我隻是去一趟便利商店……”
柯愉笑起來：“嗯。”
“啊？”
“沒去學校，隻是去便利商店。”柯愉望著局促的男生，“你不必向我解釋，我信你。”
一段帶著玩笑意味的對話過後，氣氛似乎有所緩解。男生腿長，不由得就走在了前麵，柯愉看著他圓圓的後腦勺，想起同桌那句“他喜歡你呀”。她正要開口喊對方，身邊有一道車燈的光朝這邊照過來。
“小愉。”柯愉轉過身，看見一輛車在路邊停下，車窗搖下，是何叔叔。對方探頭出來：“剛放學嗎？我送你回去吧？”
這時路前也轉過身來，女生直接拒絕了他：“不用了。”何叔叔似乎也注意到了路前的存在，眉眼意味不明地笑起來：“哦……有同學一起走啊？”
路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些尷尬，立刻說：“沒事的，你坐你爸的車回去吧。”卻遭來柯愉一個淩厲的斜眼。柯愉轉頭對車裏的男人說：“我坐地鐵回去，再見。”
說完也不管路前，自顧自大步往前走。路前杵在原地，朝何叔叔點了點頭：“我和柯愉一起走，你放心吧。”便朝女生追上去。
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直到進了地鐵站，都沒敢在柯愉麵前吭聲。上了地鐵，空蕩蕩的車廂裏沒多少人，柯愉在椅子這邊坐下，他就去另一端。時不時扭頭去看，見柯愉麵無表情，想去安慰卻又無從開口。反倒是她，忽然開了口：“他不是我爸。”
“……啊，抱歉。”路前這才想起，如果是爸爸，怎麼會說“我送你回去吧”這樣生分的話。
柯愉別過臉：“他是我媽的男朋友，可是我不喜歡他。”
原本柯愉願意開口對自己說話，路前已經很開心了。但當聽見她說這句話，以及看見她像是要哭的表情，他的心也跟著一沉。
“我媽說我不懂事，家裏的親戚也說要我體諒她，就連鄰居看見我也跟我說我媽一個人有多辛苦……這些我難道不了解嗎？但是……我就是不能立刻接受她和別的男人重新組成家庭，我想要他們給我時間，給我足夠多的時間……忘記我爸爸而已……”
路前沒想到柯愉會真的哭出來，也顧不上先前的尷尬，他立刻掏出紙巾遞過去。
“……真的是我太自私，太不懂得體諒媽媽，我的確是一個十分差勁的人嗎？”柯愉捂住臉。
下了車，柯愉擦幹眼淚，跟在路前後麵慢慢走著。從剛才對方除了一個勁地給自己遞紙巾什麼話也沒說，所以還是自己太冒失了吧，忽然間就對他說了這麼多關於自己家的事情，還不管不顧地哭了起來。對於他這樣的男生來說，怎麼應付得來。
“嘀——嘀——”刷完卡，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地鐵站。
回到地麵，空蕩的馬路隻有路燈在寂寥地亮著，路前忽然停下，轉過身，像是醞釀了半天才說：“那麼多人都發表了意見，所以你介意我也說點什麼嗎？”
“啊？”
“你不自私，不是不懂得體諒，更不是一個差勁的人。”頓了頓，遠處一道車燈從他臉上掃過，“需要理解的，不光是你媽媽，還有你。不管你要他們給你多少時間，也不管你要忘掉哪個人，在我這裏，你都不是那樣的人。”
—5—想起男生那張臉
幾天後，剛從超市購物出來的柯愉碰見了帶著小美的齊阿姨。對方看上去很焦慮，見到柯愉後，頓時像找到救兵似的跑過來，將小美托付給她：“小愉啊，阿姨臨時有點急事，你能不能幫我先帶小美回家？”
容不得柯愉多說什麼，齊阿姨將小美塞給她，便在路邊攔下了一輛出租車離開了。柯愉從購物袋裏掏出一包零食遞給小美，問她：“小美，姐姐還要去一個地方，介意陪我一起去嗎？”小女孩很懂事地點點頭。
柯愉要去一家手工皮鞋店幫媽媽取鞋，距離皮鞋店有一段路程，她便帶著小美上了公交車。柯愉看著身邊的小女孩吃得津津有味，猶豫了半天，問：“小美，你的路前哥哥怎麼沒和你們一起？”
“他回家去了。”
“回家？他不住你們家啦？”柯愉的聲音抬高了幾度。
女孩卻渾然未覺，淡然解釋道：“不是，他還住我家，隻是這個周末他回家了。”
柯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激烈了。她“哦”了一聲，繼續問：“那他在家一般都幹什麼呢？”
女孩嘟著嘴想了想：“他啊很悶的，回來就在房間看書寫作業，吃飯的時候才出來，有時候會看看動畫片或是打打遊戲。”
柯愉笑了笑，想起男生那張臉，就差不多猜到他的生活也應該是這樣的狀況。她抬手摸了摸小美的頭：“那你慢慢吃，不夠我這兒還有。”
接著她便轉頭看向窗外，幾天前那晚在地鐵站門口的情景就像昨天一樣。即便是看上去和實際上都那麼沉悶的他，在那樣的時刻，還是能說出令自己感到溫暖的話來。柯愉不由得彎起了嘴角。
公交車駛過一個路口，柯愉在遠處的人潮中好像看見了爸爸。距離上次見麵，自己已經有一年多沒看見到他了，本來連他的電話都很抗拒，此刻她卻特別想念。到了下一站，柯愉牽起小美下了車，急匆匆地朝剛才那個方向追過去。到了馬路另一邊，柯愉叫小美站在廣場的角落不要亂走，自己很快回來。可是當她繞了大半個商場，卻再也沒找到爸爸的身影。於是隻好往回趕，可是前一刻還在眼前的小美卻不見了。
連續問了好幾個經過的路人，統統不知道女孩的去向。柯愉慌了，她拿出手機，本想報警，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路前的電話。
“喂？柯愉？”幸好路前很快就接了。
“小美不見了……我找不到她了……”柯愉帶著哭腔。
路前了解了事情的經過，問了小美不見的地點後，便叫柯愉先回家，如果小美回去了家裏有人她也安心。於是柯愉便急忙趕回家，可是敲了半天門，都沒有人應，問樓下的門衛，也說沒看見小美回來。柯愉在小美家門前的台階上坐下，抱著膝蓋，握緊手機，抹著眼淚等著路前的電話。
可是，她沒料到齊阿姨會那麼快回來。看著眼前一臉疑惑的齊阿姨，柯愉緊張地站起身，連眼淚都忘記擦了。
大冬天的，路前卻從額上抹下一把汗。他大口喘著氣，因為缺氧而有些模糊的視線中，是鋪滿一地的銀杏，幹涸了的噴泉，一大片無人踏足的荒涼的草坪。是記憶裏如出一轍的場景。就連此刻自己坐著的長椅，也是當初那一把，隻是似乎又落了不少漆。而看不見的，是去年此刻，沒能完成的那個約定。
路前側過身，扶住眼前眼角還掛著淚水的女孩的肩：“以後絕對不可以再亂跑了知道嗎？就算想去公園玩，也要在大人的陪同下才可以。聽見沒？”
女孩眨了眨大眼睛，點了點頭。路前抿了抿幹燥的嘴唇：“還有，你聽哥哥說，等一下，要是你媽媽回來了，不管我說什麼，就算和你所知道的不一樣……也不要開口說話，什麼也不要說，媽媽就不會生你的氣。答應我好嗎？”
柯愉站在客廳，雙手緊緊相扣，看著齊阿姨拿著電話在眼前焦急地走來走去。
“您好，是派出所嗎？我女兒走失了，麻煩你們幫我找回來……”
“阿姨，小美回來了。”柯愉和齊阿姨同時轉過身去，路前牽著小美的手站在門口。
齊阿姨頓時哭著跑過去將女兒緊緊抱在懷裏。
“……路前，你不是回家去了嗎？”
男生愧疚地說：“沒，有事沒回成，路上遇見柯愉和小美，後來柯愉先走了，我帶小美去了公園，我買飲料的時候，小美不見了，我就叫柯愉先回家等著，怕小美先回來了。幸好，我找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