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憐月歌(二)(1 / 3)

憐月歌(二)

錦繡華章

作者:楊千紫

【上期回顧】

秦雙影掃平成家寨歸來,先於李洹歌提出毀婚的要求。她因成家寨少年而內疚,對李洹歌不再心生波瀾。可一直對秦雙影避之不及的李洹歌,卻突然轉變,提出比武要求。不知是少年心性心生惱怒,還是別有隱情……

記得小時候,我最喜歡纏著李洹歌比劍。

李洹歌的劍法很好,曾經可以說是冠絕紫薇城。我是他唯一的對手。起初他總是不屑於我的挑戰,後來隨著我技藝的精進,打敗他的次數日漸增多,他竟漸漸開始主動找我比試。本來我們四個人,以後隻有一個人能把劍作為主兵器。可是因為我們兩人劍法不相上下,宗主破例允許我們兩個人一起用劍,又按照我們兩人在練劍方麵的長處和天資,分別賜給我們赤焰劍和碧雨劍,並且教給我們與這兩把蓋世名劍同名的兩套劍法。

赤焰劍倒插在泥土裏,與他的主人一樣,晶光閃耀,鋒利絕倫。我腰間的碧雨劍好像受到某種感應,發出輕微的嗡嗡聲。我想起那些年少無知的清澈歲月,我纏著他比劍,我們曾無數次在角宿亭頂仗劍相對。他的厭煩,我的挑釁,化作一赤一青兩道光影,緊緊纏繞在一起。

那時我們都很好勝,打起來的時候誰也不會手下留情,時常讓在一旁圍觀的月師兄和彤小姐一臉汗顏。有時候實在鬥得狠了,月師兄就會出手用九節鞭卷走我們的劍。月師兄總是說,有時候真不明白你們兩個,實力本來就不相上下,卻非要分出個勝負來,為此傷了同門和氣,多不值得。

李洹歌聽了這話,往往會不屑地冷哼一聲,然後姿態優美地轉身離去。他不喜歡我,也不喜歡月師兄,因為彤小姐對月師兄與對他一樣好。那時他還是個少年,比現在更自負,刻薄而驕傲。

記憶中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提著劍,在夕陽西下的角宿亭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手心因為長時間使力而發疼,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酸是疼。

他永不知我拚命練劍的原因,永不知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向他挑戰,在那些靜謐無人的晨晨昏昏。

年少的我,其實隻是想找個理由跟他說話,我隻是想讓他多看我一眼。我以為我的劍法比他好他就會對我另眼相待。可是原來,這一切都是徒勞。

如今,翼軫軒的紅楓炫目得刺眼,我仍是不敢看他,垂著頭,第一次對他說出拒絕:“沒有必要再比了。碧雨劍與赤焰劍原本就是各有所長。”

我頓了頓,想說些友好的話,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原來縱使已經想得那麼明白,站在李洹歌麵前,我還是難免亂了陣腳。

無話可講,隻好落荒而逃。我轉身走向翼軫軒深處,低低地說:“彤小姐在等我,我先進去了。”

夕陽如火,好像是翼軫軒團團簇簇的紅楓開到了天空裏。

“站住!”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耐。我愈加不知如何麵對,所以不但沒有站住,反而走得更快了。他似乎更氣,說,“秦雙影,你什麼意思?”

記憶中這是我第一次拒絕同他比劍,也是我第一次先留一個背影給他。我看不到李洹歌的表情,但我能感受到他此時的驚詫和怒意。我停住腳步,背對著他們,沒有回頭。地上拓出我們三個人的影子。月師兄的長發飄在風裏,他對李洹歌說:“小彤等著給雙影打扮呢,你讓她先進去吧。”

然後月師兄頓了頓,仿佛是在望著我,聲色未變,依舊如玉溫和。他說:“雙影,我答應你,過去的事,從此以後不會再提。”

月師兄這是在幫我解圍,他說給我聽,也是說給李洹歌聽。我心中感激,可是我不能再說什麼,也不敢回頭,隻能垂頭繼續往翼軫軒走去。

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李洹歌。

3.

翼軫軒中香氣熏暖,奢華精美,不愧為彤小姐的閨房。

粉水晶珠簾丁零作響,彤小姐迎出來說:“影師姐,你可來了!”兩年未見,她越發出落成個傾城美人,冰肌雪膚,杏眼朱唇,嬌滴滴的樣子一如從前。她端詳我片刻,說,“影師姐,你可比從前更美了呢。”

我揚了揚嘴角,淡淡地說:“有你在的地方,我哪裏配得上這個美字。”

彤小姐怔了怔,微微有些尷尬的樣子。其實我真沒想拿話堵她,可能忌妒她已經成了一個根深蒂固的習慣,不知不覺就會話中帶刺吧。於是我頓了頓,禮貌地寒暄:“彤小姐,好久不見。”

“影師姐,你叫我小彤就可以。”她有些驚訝,又有些欣喜似的。她說,“你終於重回紫薇城了。轉眼就是兩年,我真是有些想你了呢。”

過去我對她的稱呼,從來都隻是個“喂”字,想想也真是有些對不起她。可是誰讓李洹歌那麼喜歡她呢?他越是喜歡她,我就越是嫉恨她。那時每一次看到他對她微笑,我都有種想要殺了她的衝動。

因為他從來沒有那樣對我笑過。

“你為什麼會想我呢?”沉默片刻,我抬起頭看著彤小姐的眼睛,說,“我以前對你那麼差,也從未把你當成朋友。”

彤小姐僵在那裏,有些訕訕的,無辜又無助的樣子跟以前一樣我見猶憐。我垂下眼眸,聲音幾乎微不可聞:“對不住了,過去我不該那樣對你。”

彤小姐一怔,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有疑惑又似有感動,一時間隻是怔怔地看我。畢竟過去的秦雙影,是從來不跟人道歉的。

不想氣氛再這樣古怪下去,我抬起頭,朝她笑笑,說:“請彤小姐幫我梳妝吧。夜宴就快開始了,我們不能讓宗主久等。”

“哦,好的!”彤小姐趕忙應了,臉頰上泛起微微的紅色,似乎有些欣喜的樣子。其實她一直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隻是過去的我因為忌妒而不肯去欣賞罷了。

梳妝台上琳琅滿目,蔻芳齋的玫瑰香粉、雲紋嵌寶石鏤花小鏡……這些精巧細致的種種,都是她作為一個女子的雅興。我撫摩著這些,感覺熟悉又陌生。

過去連我自己也沒想過,在十七年的人生裏,竟會有半年是與這些胭脂水粉為伴的。我想起成家寨永遠四季如春的風景,想起成彥錚興衝衝地捧著蔻芳齋的胭脂香粉送給我時的樣子。他說影兒你看,這是我托人從京城給你帶回來的小玩意。據說全天下的女孩子都對它們愛不釋手。這時他有些不確定似的抬眸看我,試探著問,可是,你與一般女孩子又不太一樣,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我接過來,精雕細琢的小盒子香味撲鼻,裏麵的玫瑰香粉細膩柔滑。盒蓋上嵌著一麵小鏡,照出我身後青衣少年閃閃發亮的眼睛。我揚起嘴角,朝他笑了,輕輕回答:“喜歡。”

從那之後,成彥錚就不停地送我一般女孩子喜歡的東西,花兒粉兒,衣裳頭釵,應有盡有。我不願拂了他的興,就總是裝作很喜歡的樣子。用習慣了以後,似乎也開始真心覺得這些東西好。

這時彤小姐忽然有些猶豫地對我說:“影師姐,說起來,你為什麼……”她頓了頓,像是在斟酌著要不要問出口。此時她揚著手,正要往我長發上別一支鳳凰展翅嵌紅寶石流蘇金釵。我微微側過頭,接過那支釵放在桌上,說:“換一支簡單點的好嗎?這個太煩瑣了,戴起來會很重吧?”

彤小姐嬌俏一笑,說:“影師姐,打扮的事情還是我比較拿手。這釵與我給你選的衣裳很相稱呢。而且隻有這種奢華的頭飾才能壓得住你身上的金縷衣。”她幫我理了理發髻,望著鏡中晚妝初成的我,說,“影師姐,這一次回來,你比從前更漂亮了呢。其實你一直都很漂亮的,隻是性子太強,讓人忽略了你的美。”

我怔了怔,終是任她把那支流蘇金釵別到了我頭上。也許很多時候,在這些微小事情上的妥協,也能積累起一個人的改變。不知從何時起,我終於也學會了順從。

就算心裏並不那麼喜歡,可是為了不拂別人的好意,便也不再堅持。我說:“你方才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要拒絕與洹歌的婚事?”

“是。”彤小姐一愣,頓了頓說,“影師姐,為什麼?嫁給洹歌師兄,不是你一直以來的心願嗎?”

“人是會變的。”我答,“過去的事,從今以後我不想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