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了

封麵故事

作者:柏顏

一生要醉多少回,才能輕言不悔。眼眶要有多堅強,才含得住淚。

當我得知答案的時候,酒已盡,香也散。

最想握住的,最終還是失去了。

早在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這個女人不是我聶長風能碰的。

即便此刻她身處笙歌曼妙中,自浮錦廣袖伸出一截皓白纖細手腕,穩穩拎起一小壇酒,豪飲而盡。

酒水沾濕領口,旖旎生光處媚眼如絲,引得一幹酒徒垂涎不已。

這樣活色生香的一副場景,我從來隻是看客。

京城的夜從不曾屬於我這樣的人。

從我第一次殺人的那天就知道,這座城的夜繁華熱鬧,也盛滿肮髒與殺戮。那個人死在我刀下時,天上開滿煙花,轟轟烈烈地在頭頂炸開,又明亮又璀璨。

而那個人無聲無息地倒在我的刀下,夜色掩蓋下,一切看起來尋常至極。京城裏這樣的人太多,他們在我眼中大多麵容模糊,無一例外地腰纏萬貫,身份貴重。

因為他們的命都很值錢,一年下來我隻用殺十幾個人,就能像模像樣地在這座城中活下去。

隻要不握著這把刀,披上尚衣局所製的袍子,腰間掛一枚價值不菲的玉墜子,走出去,自然無人能夠猜測我所做的是那樣見不得光的買賣。

我住在蓬萊客棧,長安城裏最負盛名的一間客棧。據說天字第一號是常年為京城中達官貴人所預留的住所,天字第二號則是我包下來的居所,一年的租金足夠在城外買下一座宅子。

那晚,我正在房間裏擦拭我的刀。探窗望去,她正好坐在對麵閣樓的吊腳上,光著兩條藕白的小腿,在半空中蕩來蕩去。

手邊放著一壇酒,時不時端起來喝一口。那些酒好像都化作了淚,從她腮邊顆顆滾落。

當她失足跌落那一刻,我幾乎想都沒想就從窗戶飛了出去,把她牢牢抱在了懷裏。我也不是第一次抱一個女子,可抱著她的時候,我忽然就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她太輕了,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她氣若遊絲地朝我笑,然後哇的一聲,吐在我用一條命換來的一件衣裳上。

我叫竹息,你呢?

彼時她自我房中醒來,燈火瀲灩,她仰著頭,不可一世地捏住我的下巴。

聶長風。

我想都沒想就如實回答。作為一個賞金刀客,恐怕沒有比這更失策的事情了。要知道這一行的規矩是,絕不對外透露真名。我們沒有名字,沒有家,也沒有朋友親人。一日為殺手,便注定終生隻能生活在黑暗中,無名無姓,不見天日。

竹息告訴我,她是來京城尋一個人。誰知人沒尋到,她反而遭逢偷兒,丟了盤纏,無計可施時用身上最後幾枚銅板買了那壇酒,爬上離月亮最近的地方獨飲。

長風哥哥,你收留我,好嗎?

她楚楚可憐地鉤住我的脖子,腳踝處的傷口留著汩汩鮮血也絲毫不在意。我想我一定是魔怔了。我彎下腰去替她包紮傷口,血透過白紗暈出來,我看見觸目驚心的紅,忽然覺得頭痛欲裂。我已經很久很久不在意血的顏色了,可她的肌膚白得幾乎透明,仿佛能夠看見青色經脈中靜靜流淌的紅色血液。

等她醒來,我給了她一筆錢,打發她走掉。

京師這樣大,緣起緣滅,不過是瞬間的事情。江湖也這樣大,一轉身就是滄海桑田。我的確沒有想過還會遇見她。

竹息用我給她的銀子盤下那間小小酒館,留在了京師。

我想勸她離開卻終究沒有開口。很久之後我才意識到其實我想她留下來的。她守著酒,我守著刀,我們都是同樣的人。

我原以為她待不了太久,可是三個月後我做完一筆買賣歸來,推門而入,她依舊守著那裏,邊喝酒邊活靈活現地講述著一個情深緣淺的故事。

竹息愛上的那個人沒有娶她,而是為了仕途娶了另外一個達官貴人的女兒。那人允諾她,等他羽翼豐滿之時就是他休妻迎她進門之期。她等了數月,終於按捺不住,來到京師,遠遠見到他扶著懷有身孕的妻。日光照耀下,兩人臉上呈現出如出一轍的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