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終南

夏末,初秋,朝陽中的火車,陌生的城市。

抬臉向清風,淚亡了,想起那人的臉,有些寒,有些暖。

大約這裏家家種桂花的,花未開,甜味卻已迷到了心裏,像是夢魘一樣,讓顧曉念張不開眼睛。

“古樸的地方不見得有古樸的民風”,她曾如是想,而這裏,也的確如此。

桂花開了,顧曉念踏出那個很少被光顧的門檻,想去河邊坐坐,想逃避掉浮華的塵世,逃避掉曾經的一切,逃避掉自己的感情……

“我總是逃不掉的”,她曾如是想,而現在,的確是了麼?

不知從哪一日起,她天天去河邊,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風木木地吹,心絞絞地痛,她三十歲了,沒人告訴她:“早安,女孩子!”

昨夜給她七歲的女兒打電話,通往大洋彼岸,孩子稚嫩童音裏那抹異於同齡人的成熟烙刻在她心上,孩子說:

“爸爸在找你!”

又是夕陽,她拖著長長的影子回房間,回眸,見有些東西來了又去了,走遠了,天黑了。

天黑的時候不快樂。因為不快樂,所以不快樂。

點上油燈,從包裏拿出信紙,又看一眼那久久不曾開啟的旅行箱,又看一眼裏麵載著的靈魂。

“小漠”,她寫道:

“最近還好麼?

我在這裏過得很好,不用掛念我。

我知道你近來功課忙,所以更要時常注意自己的身體。不能陪在你身邊,我很愧疚。

好好照顧自己。”

她頓筆,落款--

“永遠愛你的姑姑

於10月26日”

信過好友轉寄,她不願孤兒院的阿姨為自己擔心。

久久沒有回信,她以為信已經石沉大海了,於是不再等待,反正是命中注定。

飄著雪花的冬,飄著雪花的清晨,她在院子裏掃雪,暗笑自己終於過上了苦行僧的日子。

然而心裏卻仍舊是絞著的,撕扯著,快要殺死了她。

她聽到有人扣門,驚訝是誰,一瞬曾以為舒煦來了,沒走到門口這念頭便消失了,現在的舒煦恐怕仍是自顧不暇,忙得焦頭爛額吧。

開門,門外是有些熟悉的聲線:

“您的信,請簽收。”

她望了郵差的臉,脫口而出:

“希!”

他笑笑,像每一次她見到他窘境時一樣的微笑,讓她有些恍了神。

她從沒想過會在這裏與他相遇,一個人已經走出了你的生命,即使再度出現,也不過是個過客罷了。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問:“要進去坐坐麼?”

希點點頭,兩人便一前一後回到屋中。

鄉下的冬天本就沒什麼好用來招待客人,況且她自己也是個客人。

倒了兩杯開水放在木桌上,水蒸氣散發到空氣裏,顧曉念以為自己聞到一種味道--所幸不是尷尬的味道。

他和她就那樣靜靜地坐著,仿佛曾經的一切都遠了,坐在對麵的隻是一個多年不見的老友。

“孩子幾歲了?”她問。

“快三歲,長得很像他媽媽。”

希的臉上露出一個屬於父親的微笑,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他也可以是溫暖的。

她向希點點頭,他接著說:

“明天接你去家裏吃飯吧,她手藝很好。”

不等顧曉念回神,他便起身,拿了隨身的郵包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