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1 / 3)

那一世,她的名字就叫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蝶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那時的她還不知道父親為何要給自己取這個名字,隻是覺得這首詩實在是太難懂了而已,稍大一點,便感覺出了字裏行間的悲涼。

然而那些悲涼與她無關。她隻是一個大家閨秀而已,父親是禮部尚書,而她是她父親的獨女。秀外慧中,溫柔善良,這些詞放在她的身上都不為過。

原本以為,自己這一世也就這麼平淡地過去了。隨便嫁一個好人家,然後平平靜靜地過完這一生。然而命運還是那麼弄人。

事情從父親的訪客突然變多開始。她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又能夠知道些什麼,然而那一道突然下來的聖旨卻說她父親裏通外國,於是她父親被斬。而她原本平靜的一生也就此被打亂。命運的紡線在她身上越纏越緊,將她拉向預定的軌道。

原本,她也應該死在那一場災難裏的。然而多虧了回鄉省親的奶娘帶著自己的女兒回來了,她才逃出一劫。她家原本對她奶娘有恩,於是她奶娘拚上自己的女兒也要救大小姐出來。

然而這一招金蟬脫殼畢竟是沒逃過那些人的眼睛。這在她逃走四個月後表現了出來。滔天的火光照紅了她的臉,也照亮了她心裏的複仇的火焰。

他們,竟然連無辜人都不放過!

於是在那個雨夜,她獨自走進了歌舞升平的玉繡坊。看著滿座的人,她微微冷笑。老鴇也是知道這樣一個在雨夜裏自己走進來的女子定是遇了什麼困難。

從今天起,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柳錦瑟,隻有流煙。她對自己如是說。

於是紙醉金迷,於是夜夜笙歌。

從一個小小的舞姬到名滿全城的花魁,她在破繭成蝶。同時也在實現她的複仇。

長久地和那些達官貴人打交道,她也查出了不少事情。譬如,當初她家被滿門抄斬都是南陵王的一手策劃。原因隻為她父親在朝政上與他不和。

她一點點地複仇,暗地裏收集那些和南陵王一起密謀害自己父親的證據。除了南陵王,所有人都被揭發,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爹爹九泉下應該可以安息了吧。她惆悵地想。這麼多年,每次午夜夢回,她夢到的總是當初在刑台下,看奶娘的女兒春燕代替自己慘死的場景,還有以前被抄家的時候,侍女綠珠為了保護自己而被士兵拖到隔壁屋子時的慘叫。那一幕一幕,就好像昨天發生的一樣。就連當初奶娘家因收留了自己而被殺,原本她回去的時候,火光已映紅了半邊天,所有人都被殺死,然而在夢裏,她卻感覺看到了那些人臨死時的樣子。

那一切她都不能忘記,不能忘記。但這麼多年下來,她真的好累。

與方宇的那次見麵,她根本就沒有料到這就是等了自己幾生的人。

那時候她的身價還不算太高,也就剛入行。她對老鴇說了,賣藝而已。好在老鴇看她生得極美,就是隻賣藝也可以大賺一筆了,隻要把人留下來就行。於是也就默許她了。然而卻是不招人待見——來這裏的都是尋歡作樂的,誰願意要一個隻能看不能碰的美人,而且那時的她由於還不知道這生活的規矩,把什麼都表現在臉上。誰願意花錢對著一個不愛笑的美人。但方宇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喜歡花錢對著一個不愛笑的美人的人。

相識的那天,他被幾個好友拉來一起呤詩作隊。原本是極其不願意的,然而卻在聽到她的琴聲後改變。

紅帳後,她低眉信手彈著自己作的曲子,也不顧點她的人是否愛聽——上次就是因為她彈了這個曲子,讓客人覺得太過淒涼而非常不高興,差點鬧事。多虧老鴇及時趕來,否則她一定會在複仇之前就香消玉隕了。然而這次卻不一樣。她原本是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好容易一曲結束,抬頭卻看到一個人正站在自己的麵前,於是不由錯愕。而方宇也被同來的人嘲笑:“怎麼了?方宇,你不是看上人家了吧。”

“就是,拉你來的時候你還不願呢!現在看見美女了,就把我們都忘了。”

他卻仿佛聽不見身後的那些嘲笑,隻是眼睜睜地盯著她。就連她這都吃了一驚。

然而以後卻是熟悉起來。方宇家境也不是很好,也就將就著過日子。家裏也沒有別人,隻有一個老母,湊合地過著日子也就罷了,偏偏他的母親體弱多病,醫藥不斷。而他事母至孝。那日不肯前來也是為了照顧母親。卻不曾想遇到了她。

她對他也還是那樣,既不比對別人熱情也不比對別人冷淡。然而方宇卻不計較這些,仍是每天都來的很勤。老鴇看從他身上得不了許多錢,也就罷了對他不怎麼上心。而她當初既然也沒有簽下契約將她自己賣於老鴇,老鴇自然也不多管,隻是每月從她那裏收一定的銀子。反倒是她,總是將自己賣唱的錢交與他給母親看病。

日子清清淺淺地過去,轉眼就到了春末。春夏之交最容易生病。而她本來身子就弱,多年來心底的仇恨本就讓她疲憊不堪。在坊裏她又沒個親近的人,坊裏人也多,老鴇也不可能一一看過來。於是她一個人在她住的地方躺了三天,身邊伺候的小丫鬟膽小,隻遠遠地伺候,她沒出現也沒有一個人發現少了她。

然而最後還是發現了。她躺在病床上,聽姐妹說,他找她找了三天,人都快瘋了。看見進出的人就抓住問有沒有看見她,有沒有看見她。最後所有人都被煩得沒有辦法,隻得四處搜人,這才在她住的房間裏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她。

姐妹旁敲側擊地問她是否願意跟他走,畢竟遇上這樣一個人不容易。人人都道婊子無情,誰隻嫖客無義。女人,一輩子遇上這樣一個願意對自己好的人也就夠了。她一句話不說,卻在不停地回想昏迷中夢見的爹娘以及那些無辜慘死的人。

她病好的那天,他似乎是非常高興,給她帶來了她最喜歡的青梅。她看著他的側臉,他一次也沒有對她提起過他對她的擔心,一切都是聽她的姐妹訴說而來。

“你,”她叫住他,“明天接我走,可好?”

他一下子愣住了,像是反應不過來似的,又像沒聽懂她的話。最後用力點頭,似乎是最好不過的事了。

那天,她告訴老鴇自己的決定,老鴇也不反對。這樣的人她都看多了,都是心裏有什麼放不下的。現在看到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她心裏也高興。幹她這一行的,大多都是遇人不淑的。如果可以,誰也不想這樣受人唾棄。

她離開的消息也不知是被誰說了出去,於是樓裏的姐妹都決定給她開個宴會,也算是慶祝她脫離苦海,找到了自己愛的人。她不以為意,她並不愛方宇。說她沒良心也好,忘恩負義也罷。她對方宇不是沒有感覺,而這感覺,她也說不定。但她仍舊是很感激,遇上了他。所以,所以即使最大的複仇對象南陵王仍活得好好的,她也不會再報仇了。

那日的玉繡坊早早地關了門,大家也不管賺不賺錢了。難得遇上這樣的喜事,權當是慶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