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鶴伴著燈火,坐了整整一夜。
黎明時分,伴隨著雞鳴響起的,是一連串驚呼和匆匆忙忙奔走的腳步聲。
林有鶴剛剛迷迷糊糊合上眼,就被門外的騷亂驚醒,理了理衣襟出門察看。院門外一個仆婦正舉手要敲門,未料門突然悄無聲息地開了,被嚇了一跳,待看清是林有鶴,這才悄悄舒了口氣。
“阿季?”這仆婦是他識得的,他住的這個小院日常的灑掃活計就是由她負責,是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婦人。
叫阿季的仆婦麵色發白,聲音微微顫抖著問:“林侯,昨夜沒甚怪事驚擾到尊駕吧?”
“怎麼了?發生了何事?”林有鶴個頭比她高出許多,越過她往前麵一掃,心中便有了底,不動聲色地問。
阿季抖抖索索半晌,才道:“今晨婢子循例來灑掃,剛到林侯門外就見到地上一灘幹涸的血跡,沿著血跡走去,竟見草叢中躺著一條死魚,身上的肉被狸貓撕咬得血肉模糊,魚腹裏麵內髒想來是被那畜生掏得一幹二淨,草叢邊亂七八糟全是血爪印和魚鱗。跟著婢子前去的小婢女活生生被嚇得昏了過去,這會兒連氣息都沒有了,可不是嚇死了麼!”說到最後,聲音裏還帶了些許哭腔。
“莫慌,”林有鶴溫言安慰,“那婢女乃是驚怖假死,去讓人溫酒來,隻需一兩杯,那婢女就可活過來。至於死魚,也無需擔憂,恐是山中野物不知從何處偷了魚來,恰好在某院門外準備吃,聽到有巡夜的人來了,這才叼著魚急急忙忙找了處草叢,顧不得吃魚,單是把五髒吃了就匆匆離開了。”
“可是,畢竟汙了林侯門前……”
“某並不在意,阿季又何須介懷?”林有鶴朗朗一笑,“還不快去救那暈死過去的小婢?”
阿季感激不盡,口中連連稱諾,退下去照料那小婢女。
那小婢女如何被救活暫且不提,單說林有鶴,倒了杯隔夜的冷茶坐在簷下,小口啜飲,像在等待著什麼人。一杯茶還未飲盡,就有人風風火火闖了進來:“三郎!聽說你這兒又出事了!”
“如意阿姊。”他把茶盞放回托盤裏,笑著同來人打了聲招呼。來的不是旁人,正是成氏雙娘。她剛在院中打了趟拳後沐浴更衣完畢,就聽院中婢女們驚惶地說起林有鶴這邊出了事情,趕緊就過來察看,見他安然坐在簷下飲茶,一顆險些跳出來的心才妥妥帖帖地落回腹中。
“阿姊何必用‘又’?”林有鶴玩笑一句,“仿佛有鶴是個衰神一般。”
“你還有心思頑笑!”成雙娘重重哼了一聲在他對麵坐下,執壺倒了一杯茶,“也不看看現在都什麼局麵了,不管其他人怎麼看,總之我是不信這死魚是什麼山中狸貓所為,你也別想舌燦蓮花來蒙蔽於我。”說著,她舉杯飲茶,林有鶴來不及阻止,她被入口冰涼的釅茶嗆了一下,俯下 身去連連咳嗽。
“啊呀呀,如意阿姊還是太著急了,某還不曾來得及說這茶水是隔夜的。”成雙娘背上落了一隻手輕柔地拍打著,耳邊響起了林有鶴戲謔的聲音,把她氣得直翻白眼。
好容易等成雙娘緩過勁來,林有鶴直了腰神色肅穆地開口:“如意阿姊,此事牽連甚廣,某並不想讓你卷進來,想來成世伯和某的想法也是一樣。”
成雙娘聞言,不甘示弱地回道:“怎麼?三郎這是瞧不起成無雙一介女流?不要忘了,林叔 母當年也是以女子之身南北征戰,撐起了大雍半壁江山的。某雖不比叔 母有匡國之才,卻也不是整日裏不問世事的深閨嬌女。三郎為父母兄姊甘願涉足泥淖,成無雙便是為阿耶赴湯蹈火又有何懼?一個女子一生的意義並不是都在於相夫教子,濟世安民,亦吾所欲也。”
“好一句‘濟世安民,亦吾所欲也’!”門外突然傳來一聲讚歎,林有鶴一聽聲音就有些嫌惡地擰緊了眉頭。寶穀卬麵帶笑意站在門外,仿佛昨日同林有鶴那一場爭執從未發生過一樣,笑得毫無芥蒂。林有鶴也立刻換上了一副笑臉,但卻並沒有起身相迎,隻是朝他微微頷首,也沒有請他進來坐的意思,轉過頭又和成雙娘扯起了閑話,把他就那麼不尷不尬地晾在門口,進也不是,走也不是。饒是他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也不曾遇到過如此尷尬的境況,一時間他也不得不佩服起來林有鶴磋磨人的本事來,平時看著自由散漫對誰都好聲好氣,甚至發起火來都是文質彬彬的人,若是真的下決心要給誰難看,真個是想躲都躲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