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鶴清楚記得幼時父母忙於官署要事,日日早出晚歸,外翁外大母又有淡雲閣的種種事宜要處理,所以總是把他和兄姊放在一起玩耍。東樓明和東樓希聲二人彼時正是喜歡瘋鬧的年紀,自然不願意帶著走路還不甚穩當的小弟,每每把他一個人撇在房中,他們則在府中上天入地折騰得不亦樂乎。大家都忙忙碌碌做著自己的事,就隻有元翁願意陪著他,給他摘花摘果子,帶著他在府中散步,他識得幾個字,有時也會給他念幾首詩,帶他到府中的藥園中教他辨認藥草。在他開蒙之前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和這個其貌不揚但是為人和善的老人一起度過的,雖然元翁身為家仆,但是在他眼中,早已同親人無異。方才隻是聽人說元翁身在火中,如今親眼見到一具焦屍,怎不令他心痛?
但是,林有鶴畢竟是林有鶴,他的性格糅合了母親林上雪的剛正和父親東樓月的冷靜,不過片刻就整理好了思緒,接過阿鈞遞上的手套帶上,開始動手檢查元翁的屍體。不用他吩咐,阿鈞已經不知從哪裏拿出了一塊竹板,還從懷裏摸出了一支蘸過墨汁的毛筆,舔 了舔筆尖,開始記錄。
“驗:死者元觀風,七十有五,屍體口鼻有少量煙灰,手足拳縮,是火燒死狀。然觀其狀,乃是伏地身亡,或另有他傷,因屍體焦黑不可辨,故留疑待檢。”
林有鶴歎了口氣,動作輕柔地將屍體抱起,小心地放在旁邊仆役們鋪開的一塊潔白絹帛上,親自抱到了一間幹淨空曠的房中停放。棺材早在他開始驗屍的時候東樓希聲就已經差人買了回來,屍體被炙烤太過嚴重,四肢無法伸展,加之林有鶴說還需更詳細的檢驗,眾人隻能將元翁早早為自己準備好的衣衾襚服簡單地蓋在他的身上,留了幾個人看守,這才紛紛散去。林有鶴看著他們做好了一切,把正打算指揮眾人清理火場的東樓希聲拉到了一邊:“阿姊且慢。”
“?”東樓希聲一頭霧水地看向他。
林有鶴沒有多解釋,遣了心腹嚴加看守正林院廢墟,他則拉著東樓希聲找了個僻靜處站定,小聲道:“阿姊,小弟懷疑元翁並非死於大火——或者說不全是因為大火。”
“你怎麼知道?”乍聞這話,東樓希聲不可謂不震驚。
“阿姊你知道,弟早前跟隨桑世伯出遊,不是沒有見過死於大火之人,但是無論長幼,死於火燒者由於生前在火中奔走掙紮,口鼻中必然會吸入大量煙灰,但是元翁不同,他口鼻中煙灰量少到幾不可察,這隻能說明他在火起時就已經身亡,抑或是瀕臨死亡,呼吸微弱,沒有行動的能力,這麼一推敲,他的死另有蹊蹺。”
“你是說……有人殺害了元翁,然後縱火毀屍滅跡?”東樓希聲聞言詫異。
“是。”林有鶴頓了一下,又道,“茂林已經不安全了。阿姊,我明日就送你回鶴觀,你雖然是閑職,但是離開這麼久也十分不妥。至於小弟——我想辦完元翁喪事之後盡快啟程去萬刀山莊一趟,多年的交情不能因為歹人奸計而毀於一旦。”見東樓希聲要出言反駁,他及時打斷:“既然耶娘阿兄放心將此事交給我,阿姊方才又說我是麒麟瑞子,那麼如果處理不好這場風 波,豈不是辜負了大家對我的殷殷厚望?阿姊知道小弟的個性,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勸阻的話就不要說了,小弟心意已決。”
“……就知道你是咱們家最有主見的一個,阿姊本就沒有打算攔你,不過做個樣子防止你捅了簍子阿兄要來怪罪罷了,”東樓希聲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旋即嚴肅了起來,“不過雙娘那裏你打算怎麼辦?”
“如意阿姊她——”
“三郎,成娘子來了。”林有鶴話未說完,不遠處傳來阿鈞的聲音,緊接著成雙娘就大步走了過來。她今日穿了一身利落的墨綠窄袖翻領袍,單刀髻斜飛頭頂,留兩縷鬢發垂在臉側,十分鮮活好看,往那裏一站英氣勃發,絲毫不輸男兒。
“如意,你這是?”東樓希聲心中隱隱有了猜測,但還不敢肯定,試探著問道。
“鸞阿姊,兒回鶴觀的路上想了很久,放著三郎一個人委實不甚放心,他雖然精明,但是有時難免過於尖銳,兒自覺在這方麵稍勝三郎,如果陪他一起,或能幫助一二。”成雙娘話音琅琅,聽在林有鶴耳中,令他胸膛微微發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