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遠芳侵古道(2 / 2)

“趙世兄。”林上雪朝趙雲樓微微頷首,轉身走下台階。趙雲樓一向禮儀周到,這次卻破天荒沒有理會林上雪,撥開擋在門口的侍衛進了院子。他走到院中停下腳步,和林上雪相對而立,冷冷發問:“林娘子何故在此?”

“聽聞世伯這裏出了狀況,是以帶人匆匆趕來,未及通知世兄,上雪之過也。”林上雪略一斟酌,緩緩道。

“是嗎。”趙雲樓輕嗤一聲,懶得再和她多話,繞過她走向正房。房門虛掩著,他伸手一推,一股血腥味撲麵而來,衝得他忍不住倒退幾步,眼神冰冷掃向林上雪。上雪歎了口氣:“世兄節哀。”說完,她稍稍後退半步讓他先進去,自己則和東樓月一起跨進了房中。趙瀑的屍體躺倒在屋子正中,雙目怒睜,但是衣冠整齊,顯然是正準備出門參加林有鶴的冠禮,卻突然遭遇不測。林上雪剛蹲下 身來要伸手去查探他的屍身,就被人拉住了胳膊。她有些不悅地側目,見是一身絳色公服的林有鶴,臉色稍緩:“聞野,你有何事?”

林有鶴挽了挽衣袖,在她身側蹲下:“阿娘,這種事兒為阿娘代勞即可。”他的侍從不知什麼時候擠進了人群,將一副皮質手套雙手呈上,並利索地動手將他那幾乎曳地的廣袖縛起,然後端來了一隻燒著蒼術和皂角的火盆擺在屍體旁。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主仆二人的動作,從兩人配合之流暢來看,這樣的事顯然不是他們第一次做。

“想不到林郎君竟還有如此本事,”一旁有人語氣嘲諷,“林娘子一身正氣,沒想到她的兒子卻學了這樣的旁門左道,真真可惜。”

“唐公慎言。”林有鶴直了直身子,正色道,“不知唐公眼中,何為旁門左道?林某平生所好,唯勘驗而已,所有人命,在林某看來皆是一樣貴重,不敢有所偏頗。家母輔佐聖人蕩平天下,已是不世功績,某無德才,不能為聖人解憂,唯有行此一道,為無辜逝者洗冤平屈,竭盡所能伸張正義,若果為旁門左道,吾不知何為正道也。”

說罷,也不再理會唐步,戴好手套,開始細細檢查趙瀑的屍體,神情之專注,讓眾人也不由得屏起了呼息,靜靜站在那裏看著他一寸一寸檢視著。

過了有小半個時辰,林有鶴終於抬起了頭,一邊往下摘手套一邊道:“全身上下隻有頸部和雙手有傷,頸部為利器穿刺傷,雙手有破損,是摩擦傷和劃傷。”頓了頓,他繼續道:“頸部傷為致命傷,創口前粗後細,凶手應當是從正麵一擊封喉,趙老莊主反應過來用雙手去抓凶器,凶器被凶手用大力拔 出,這才留下了手上的傷,兩處傷皆是生前所傷。”口齒清晰,表情冷靜嚴肅,脊背挺直如同亭亭青鬆,完全不同於以往他用來示人的那副懶散模樣。

“你可知是何凶器所傷?”一直沉默不語的趙雲樓忽然開口。

“致命傷貫穿脖頸,長約五寸,創口圓形,約一指粗細,不是刀劍所傷無疑。既然能讓趙莊主雙手抓 住,那麼——”林有鶴低頭比劃了一下趙瀑的手掌,“凶器長度必然在一尺三寸以上。”

話音一落,他就覺不妥,因為此時此地使用符合這個尺寸兵器的人有四個——他的外翁東樓夜,父親東樓月,長兄東樓明和二姐東樓希聲。四人都擅用長二尺餘,一指粗細的判官筆,且東樓氏的判官筆素來以快準狠出名,比之趙瀑的“飛流刀”也不遑多讓。“如果唐某沒有記錯,東樓氏似乎和我萬刀山莊素來不睦。”唐步的話打破了房中的沉默,大家看著林上雪一家五口人的眼神也摻雜了幾分異色。

“東樓閣主不打算為我等解釋一二麼?”唐步將手輕輕搭上背後的九環大刀,恨聲逼問東樓夜。

茂林山莊對麵的山頭,有人騎驢悠然而行,眯縫著雙眼看向山下蜿蜒的道路,青青的春草在和風中搖曳——“明明那麼弱小,卻一年一年死了又生,真是頑強。”隨風飄來一聲低笑,劃過層層林木,轉瞬即逝,不留痕跡。

“凡檢驗疑難屍首,如刃物所傷通過者,須看內外瘡口:大處為行刃處,小處為通過處。”

——《洗冤集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