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三兒子外出打工回家,領回來一個漂亮的城裏姑娘,說兩個人自由戀愛。訂了娃娃親的女方聽說後,興師問罪,鬧上門來,兩家從此由親家變成仇家。梁家的大妮在結婚前幾天逃婚了,三四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突然一天鄰村一個小媳婦領著兩個孩子,在小村子的牆上、電線杆上貼滿了“大字報”,說梁家的大妮是狐狸精,把她男人勾搭跑了。原來梁家大妮和她男人一起私奔了,在城裏同居,還生了孩子。
在小村子裏,十七八歲結婚的不足為奇,讓兩個訂了娃娃親的孩子,早結婚,早成家,早立業,雙方父母都怕夜長夢多。
這個年齡段我正讀高中,沒有落入小村子約定俗成的窠臼。燕子家也沒有動靜,也許是看到我還在讀書吧。上了高中,我成了寄宿生,回家少了且沒有了規律。誰知有一天我和燕子卻邂逅在棉田地頭上。燕子摘棉花正好摘到地頭兒,我騎車過來,我們四目相碰,欲言又止,竟然都不知所措了。
燕子的臉色霎時緋紅,她急忙彎下身子低下頭,手慌亂地摘起棉花來,一頭烏黑明亮的秀發飄浮在背上。我騎在車子上的高度,讓目光無意間從燕子寬鬆的上衣口順著脖頸看到了少女美麗的風光,兩個比棉桃更碩大的桃子,豐滿圓潤,粉中透紅,軟綿綿、熟透透、顫微微。燕子的脖頸到胸部猶如棉絮般潔白,又如雲、如雪,流淌著柔美的光芒。
我突然感到了呼吸急促,心怦怦地跳,趕忙蹬起車子,頭也不敢回地跑掉了。
有了那一次和燕子的近距離接觸,我經常莫名其妙地產生一種要與燕子聊天交流的欲念。父母也多次說,你們年齡都大了,應該互相走動走動。放暑假了,我卻沒有直接去找燕子的勇氣,絞盡腦汁想了一個辦法,我給燕子寫了一個紙條,約她見麵聊天。紙條寫好後,裝進信封裏,我在燕子的家門口轉悠,找機會送給燕子。發現她從地裏回來,我卻又沒有了勇氣,便把信交給一個村頭玩耍的小孩子,告訴他把信交給燕子,我躲在遠處監視著,看到燕子從小孩子的手裏接過了信,我興高采烈如釋重負地回家了。
第二天下午,我騎車去了燕子家的棉田地頭,這是我在紙條上確定的約會地點。燕子出乎意料地失約了,讓我空等了一下午。此時,夕陽失去了炙熱的光芒,餘輝斜灑在茫茫的棉田裏,拉長了我的身影。晚風微起,綠油油地棉花葉子嘩嘩啦啦響動。青澀的棉桃花蕾,頂著一朵朵粉紅的花兒,被風兒搖曳的撒落了一地。陽光下,我似乎又看到燕子飄著一頭秀發,低著頭在棉田裏勞作。燕子是和這一棵棵棉花一起成長起來的,她和這一望無際的棉田,和這每一個日子的陽光,構成了一道散發著幽美神韻的風景。
多年後,我結識了一位農民畫家朋友。我向他索要一幅畫,他問我畫些什麼,我告訴他就畫一個長發少女,在茫茫一片棉田裏低頭勞作的圖畫吧。他問我,為什麼要畫這樣一幅畫,那個長發少女是誰。我卻無言答複。妻子也經常問我,你和那個燕子訂婚七年,我不相信你們就不產生一點兒愛情,至少有一定的感情吧?我感到妻子的追問很無聊,多是不予理睬。在必須回答的時候,我想了想說,如果非得用情去衡量的話,那也隻是一棵棉花的愛情,我對家鄉每一棵棉花都有一份感情,一份需要用生命去備加珍惜的愛。
在家鄉的同學來城裏到我家做客時,酒桌上,我們曾談論起關於燕子的事情。燕子家人看到我高中轉學後很少回家了,又在外參加了工作,揣摩著我是不會再回到那個小村子裏生活了,便主動向我父母提出了退婚的要求,結束了我和燕子曆經七年終究失之交臂的“姻緣”。同學說,退婚的當天燕子一個人坐在棉花地裏,放聲慟哭了一場,當年二十歲的燕子遠嫁他鄉。同學還說,小村裏訂娃娃親的成年後能結婚的隻占到一半兒,但是結婚後離婚的又有一半兒。我痛心地問,現在咱村子裏還沿襲訂娃娃親的風俗嗎?同學搖搖頭說,小村人都吃怕了訂娃娃親的苦頭,最近幾年訂親都要到十七八歲後了。但是又掀起了要彩禮之風,小女孩都金貴了,訂婚向男方索要“三斤三兩”,或者是“萬紫千紅”。
我在網上早已了解到河北部分地區的農村訂婚索要“三斤三兩”,就是三斤三兩百元大鈔。“萬紫千紅”就是一萬張五元幣和一千張百元幣。這兩個說法計算起來,都在十幾萬元。聽了同學的話,我的心情沉甸甸的。酒逢知己千杯少,但我卻不勝酒力,我對同學說:“老弟,我相信燕子的哭聲裏並不包括對我的抱怨。”言罷,我趴在桌子上,酩酊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