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女生樓107寢室,林曉住了整三年,從大一到大三。 住了三個人,除了她,另兩個是陳小雪、夏萱。其實本應住四個,剛入學時確實也是四個,但開學剛三個月,那個姓白的女孩就退學回家了。於是就四減一等於三了。 夏萱是個嬌小的女孩,皮膚白皙,留著一頭烏黑油亮的長發,她從不像其他女孩那樣去染頭發,是個帶有些古典氣質的南國少女,五官雖不及林曉那樣精致,但也頗為耐看。 都說漂亮的女孩不共戴天,但她們兩個關係卻還算親密,這大概全因為陳小雪的存在。 陳小雪的家就在本市,在所有人眼中,她都是個不折不扣的怪胎,她像是從冰窟窿裏爬出來的,對誰都是一副冷若寒冰的模樣,尤其是那雙眼睛,冷酷得不帶一點感情,看到她,林曉腦海裏就浮現出一隻孤獨黑貓的形象。 她難以接近,從不正眼看任何人,也包括林曉,也包括最帥的男生,她誰都不看,她也不看她自己,她從來不照鏡子。 一個月,她倆甚至說不上三句話,當然,是陳小雪不搭理她。 一個知情的同學透露說,陳小雪本來不是這樣的,她高中時還是個蠻開朗的女孩,但高三時她父母出了場車禍雙雙去世,那以後,她就變成這副樣子了。 應該是心理創傷。 陳小雪的冷漠客觀上促進了她和夏萱之間的關係,有一段時間,她倆甚至形影不離,直到去年林曉認識了陳銘宇,並成為他的女友,也許是因為呆在寢室的時間少了,就從那時起,她們的關係一下子疏遠了。 但她和陳小雪之間還是那樣,她們本來就很遠。 這些天,她總是在噩夢中尖叫著醒來,夏萱很關切地詢問了好幾次,這讓她備感溫暖。 但她感到陳小雪看她的眼神卻有些古怪,與一貫的冰冷還不同,似乎夾雜了其他的一些東西。 那種東西很鋒利,很激烈,很堅硬,好像惡狠狠的。 她說不好,這僅僅是感覺,一種女孩的直覺。周六晚21點35分。 休息日。大部分人都出去HAPPY了,宿舍樓裏基本沒什麼人了。 林曉走在漫長而昏暗的走廊裏。她的鞋跟敲擊著地麵,發出一連串節奏分明的脆響,有些像午夜裏水龍頭斷斷續續的滴水聲。 她剛從家裏回來,半小時前剛下的火車,10秒鍾前剛踏進宿舍樓,再有5秒鍾,她就能站在寢室門前了。 她在家裏待了半個月,什麼也不幹。休養。 那件事連同那些怪夢鬧得她有些神經衰弱了,頭疼,失眠,耳鳴,記憶力減退,跟電線杆小廣告上寫得一模一樣。 學校醫務室的那位老大夫建議她修養一段時間,並給她開了證明,憑這份證明,她順利拿到了半個月的假。 老大夫的確高明,歇了半個月,她果然覺得精神好多了,她還想在家裏再歇幾天,可假條的最後期限到了,再不回去,就是曠課了。她是學生幹部,要樹立正麵形象,要以身作則,要帶頭與不守校規的惡劣行為做鬥爭,自己怎麼能夠曠課呢! 寢室的門虛掩著,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沒有開燈,窗簾也嚴嚴實實地拉著,屋子裏黑得像個巨大的墨水瓶。 林曉伸出手剛想開燈,隱隱約約地瞥見陳小雪似乎正躺在床上,她伸到半截的手縮了回來。 她不想打擾到陳小雪的清夢,說實在的,她有些懼怕她那陰冷的目光。 她扭頭看了看夏萱的床鋪,一團黑糊糊的被子懶散地堆放在上麵,夏萱不在,她還沒有男友,林曉猜測她十有**是一個人跑出去上網了。 夏萱喜歡帥哥,每天都要到網上跟帥哥聊天,風雨無阻,她的QQ裏已經攢了二十幾個祖國各地的美男子,甚至還有一個是藏族的。 同她聊天的都要先視頻,接受她的檢閱。 難看的一律拉進黑名單。 走廊的燈光從半開的門裏滲透進來,帶來了一片模模糊糊的光亮,照得門前的一塊水泥地仿佛月光下的湖麵,泛起一片灰白來。 借著微弱的光,林曉開始鋪床,走的時候為了避免行李落上灰塵,把所有被褥卷在一起,堆放在床板一端,鼓鼓囊囊,活像一個塞滿了生菜和牛肉的漢堡。 她一個膝蓋跪在床上想去打開那卷行李。 突然,她的手僵住了,在她身後飄來一陣柔弱的嬰兒哭聲。 真真切切,就是嬰兒的哭聲,在醫院的產房外經常能聽到的那種。 這哭聲不大,但在黑暗沉寂的寢室裏卻顯得異常的清晰,更令她魂飛魄散的是,它不是在門外,也不是窗外,真真切切就在這四麵牆壁中間,就在她的身後,仿佛有個嬰兒就漂浮在離她不遠的半空中,朝著她發出這宛如貓叫的哭聲。 林曉的頭皮轟的一陣酥麻,緊接著又傳遞到脊梁骨。全身都是雞皮疙瘩了。 那詭異的啼哭聲還在繼續,聽上去它是柔弱的,是哀怨的,宛如歎息一般在她耳邊回響著,繚繞著,幽靈般遊蕩著。 仿佛過了一百年,那聲音終於隱去了。 林曉無力地跌坐在床上,渾身已經被汗水浸透,像剛剛被人從河水裏打撈上來的溺水者,鬢角幾縷發絲彎彎曲曲地粘在臉頰上。 她顫抖著告訴自己,他真的來了,真的來找我了。 那份恐懼越來越強烈,幾乎攫住了她的心髒,她向陳小雪的床鋪看了看,她在黑暗中沒有任何聲息,靜靜得像死去一樣。 她不敢獨自待下去,跳下床踉踉蹌蹌地向男生宿舍樓跑去。 她要去找陳銘宇,找到他,也就找到了安全感。 手機上的時間已是9點45分,有點晚,可她管不了這麼多了,她想,即使他已經睡了,也要把他砸起來。 男舍樓前,幾盞修長的路燈孤獨的把光投向腳下。 門口的長椅上,陳銘宇把林曉綿軟的小手緊攥在手心裏,耐心地聽她驚魂未定地講述剛才的遭遇,他微微皺著眉頭,一邊聽,一邊有些神經質地顛著兩條腿。 陳銘宇穿著一件略微有些收腰的紅格子襯衫,肩膀很寬,偏瘦的藍色牛仔褲則把他的腿修飾得又直又長,頭發稍有些長,但並不顯淩亂,大部分別到耳後,露出棱角分明的一張俊臉。 這張臉誰見誰喜歡,當然了,主要是女同學。 陳銘宇長得有點像那個香港明星謝霆鋒,但他沒有明星謝霆鋒那麼花心,從來不像一些小白臉那樣腳踩兩隻船,他又帥又專一,外形俊朗,又以德服人,結果自然成了全校女孩心目中公認的騎白馬的人。 ——當然不是唐僧。 當他們並肩走在校園甬路上時,很多女孩看林曉的眼神都帶著羨慕、嫉妒、憎恨乃至惡毒,如果殺人不犯法,她們也許就跑過來掐林曉的脖子了。 但林曉其實並不討厭這種感覺,這也可以理解,女孩子嘛,誰沒有點小虛榮呢? 此刻,陳銘宇一言不發地聆聽著林曉的講述。林曉的手心潮乎乎的,全是粘粘的汗水。五分鍾前,林曉一頭撞進來,就像一顆手榴彈引爆在寢室中央,三個同屋的男生正光著膀子,僅著內褲,圍坐在桌前鬥地主。門被撞開的一刹那他們的反應像007一樣快,如同企鵝跳向海水一樣撲向了各自的床位,並飛快地扯過被子把自己包上。 他們學校的男生還都挺靦腆! 陳銘宇扔掉手中的《小李飛刀》,開心地哈哈大笑起來,這算得上一場好戲,不過看到林曉驚恐的表情,他旋即又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