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話:陰債(3 / 3)

月亮不知啥時候鑽進了雲裏,腳下的山路和我的心裏同時蒙上了一層迷茫。

快到村口時,錢有停了腳步說,他已不在村裏住了,不便陪我進村。就此和我道了別。我想他可能在村外蓋了新房,看來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穿街過巷的腳步聲,驚起了一陣狗叫。先是一兩家狗叫,緊接著就是全村的狗一起吵嚷。

等我伴著狗叫聲進家時,母親正好站在門口張望呢,大概是聽了狗叫出來看動靜的。我喊了聲“媽”,冷不防地嚇了母親一跳。

母親罵了一句“冒失鬼”,便開始抱怨我貪了黑,也不知給家來個信,讓你弟弟去接接,讓人不放心……

我見母親不像有病的樣子,心裏一下子輕鬆了。可母親卻象撒了謊的孩子似的直端祥我的臉色,有些局促不安。還訕訕地說,其實也沒啥大病,就是到歲數的人沒出息,日子多了看不到你們,就覺著心裏空的慌……

說話的空,住在西院的弟弟和弟媳婦過來了。

母親和弟媳婦忙著給我做飯,弟弟陪著我閑嘮些家長裏短。東拉西扯之間,我便有意把話頭引到了錢有身上。不料沒等弟弟搭茬,母親在廚房搶了話頭攔到:你倆沒事閑著提他幹啥。

我說,我今晚和錢有搭伴一起回來的,可到村口時他卻說不在村裏住了,他是不是在村外蓋了新房……

沒等我把話說下去,弟弟的臉上一下沒了血色,就聽母親說:別瞎說,一準是你黑燈瞎火地認錯人啦。

弟弟的神情和母親的話讓我莫名其妙。我說,不可能認錯,我倆又說又嘮地走了一路,他還還我二百塊錢呢。

母親不再言語,弟媳婦卻低聲叫弟弟去關了大門。

弟弟神色慌張地關門回來,才壓低了嗓子悄聲告訴我說,錢有早在兩年前就沒了,是在上吊嶺的歪脖子樹上吊死的。

這回輪到我吃驚了。不過我並沒覺出怎麼害怕,就是一時轉不過彎來。

飯熟了,我還在呆呆地傻愣著緩不過神來。母親一邊崔著我吃飯,一邊說,沒事的,啥事隻要是說破了,就沒事啦。趁著吃飯把事都說出來,就著飯菜嚼碎咽下去,百病不犯。再者說拉,你對錢有有恩,他也不是那恩將仇報,不知好歹的人。錢有活著的時候,可沒少在我跟前叨念你的好。說他媳婦去縣裏看病時,多虧了你借給他的二百塊錢啦,可頂了大事了。錢有這孩子仁義,媳婦也懂事,會過日子,就是老天不長眼,咋就偏讓她得了個遭錢的病。為了給媳婦治病,錢有也算把勁使到家了。花光了家底不算,還拉了一屁股饑荒。可到了也沒能把人治出來。多好的一個媳婦呀,拋下三個孩子說走就走了。剩下錢有,又當爹又當娘,還得從牙縫裏勒著攢錢還饑荒。偏偏房漏又遭連陰雨,黃鼠狼專咬病鴨子。好不容易口積肚攢了點錢,又讓哪個挨千刀的給偷去了。錢有這孩子的心縫也是忒窄,就為這麼點事,就尋了短見。一個大老爺們,咋這沒出息呢。過莊稼日子,誰還沒拉過點饑荒呀,慢慢還唄。天總比樹葉長,打竹板還翻上下呢,挺挺也就過去了。他一走倒是省心啦,可扔下三個沒成家的孩子,這日子該咋過呀……

這一夜,我失眠了。直到雞叫三遍時,才醞釀了點睡意,可眼皮子剛覺得發沉,就被村裏誰家傳來的一陣哭聲驚醒了。隔著窗戶聽見當街有人在議論,好像是村裏死了人,恍惚間似聽有人竊竊私語,說死的人胸脯上有五個大黑手印子,是讓鬼抓死的……吃早飯的時候,弟弟告訴我說,死的是錢有的大兒子。我的心裏不由一沉。

我帶著沉重的心情回了縣城,又帶著沉重的心情去掏衣兜裏那錢有還的二百塊錢,跟妻子複命。可掏了半天,隻掏出了一把紙灰……

故事繼續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