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聲再度響起。
客人到了。
我將小本子放回一個帶鎖的小抽屜。起身開門。
“你好。真對不起,似乎晚了一點。”來人歉意地對我笑笑,手上提著一個小公文包,西服粲然,挺拔英俊。
我報之以笑,微微一欠身道:“不晚,請進。”
“隨便坐。”我領著他走進客廳,沏了一杯茶端到他麵前。他客氣地道了聲謝謝,這才坐下來,打開公文包,將裏麵的東西拿出來道:“這都是你要的資料。我把能找到的都拿來了。”
“謝謝。”我淡淡地一笑,將那些資料都接過來,一頁一頁的開始翻。
“冒昧的問一句,這些資料,現在找來還有什麼用嗎?”他看著我,顯得有些疑惑。
“當然有用了。我從來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
“可是令妹……”他說了半句,又趕緊打住。“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的。”
我輕鬆地搖了搖頭道:“沒什麼。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不能改變,就隻能接受,對吧?要想改變事情的結果,就不能回頭看,得繼續往前走。”
我翹起腿,身上穿著別人送的名牌超短裙,進家門就被塵封在衣櫃裏,沒想到會在今天派上用場。修長而性感的大腿露出一大半在外麵,在燈光的照耀下泛出一層炫目的光暈。
對於這樣的效果,我非常滿意。
屋裏安靜至極,隻有紙張嘩啦翻動的聲響。
對麵的男人終於開始不安起來。他不停地變換著坐姿,又頻繁地端起茶杯喝茶。但是我知道,他喝茶不是因為口渴,而是為了掩飾他咽口水的聲音。好幾次見他想開口說什麼,又硬生生地忍了回去。我暗自有些想笑,依然不動聲色。看來要不了多久,他就會招架不住了。
我慢慢地翻完所有的資料,再放回桌上。
“真是謝謝你了。石醫生。”我溫婉地笑著,輕聲道。
是的,這個俊俏的男人,就是那小本子中提到的石醫生,石遠航。
見我終於開了口,石遠航像得到了大赦一般,長出了一口氣,抹了抹額頭上的細微的汗珠:“不、不,為您這樣的女士服務,是我的榮幸。”
我笑道:“你給我妹妹當主治醫師的時候,也這麼會說話嗎?”
石遠航尷尬地推了推眼鏡:“當然不是,她是我的病人。醫生和病人之間是應該保持一定的距離的。”
“那你的意思就是說,如果你們不是醫患關係,你就不會和她保持距離了?”
“不、不是這意思,嗬嗬。王小姐,我可真說不過你。你比你妹妹,可要難對付多了。”石遠航笑道。
我搖頭,幽幽的歎了口氣道:“可是,我真的很嫉妒我妹妹。雖然她在醫院的日子並不好過,可是她可以天天見到你,還能得到你精心的照顧。有時候我甚至想,如果生病的人是我該多好……”我眼波一轉,哀怨地看著他。
石遠航明顯地顫了顫。
這一眼,應該讓他酥到了骨頭裏吧?兀自想著,又裝模作樣地垂下頭去。
隔了好一會兒,石遠航仍然沒有說話。偷偷瞥了一眼,見他傻坐著,一副無比興奮又拚命想抑製的神情。
“怎麼了?我說錯話了?”我一臉無辜,怯怯地問。
石遠航受寵若驚地直擺手:“不,我隻是、隻是太激動了。我真沒想到……”他說到這裏,又停了下來,像是不知道該怎麼措辭。一不小心,桌上的茶杯被他掀了一下,裏麵的水使勁地晃蕩了一陣,灑了一茶幾。
“對了,石醫生要找這些材料,恐怕也不太容易吧,真是辛苦你了。”我道。
石遠航道:“也不是,我是王姝的主治,很多資料本來就在我手上,其他的找一找也就到手了。我雖然年輕,但是治好了不少病人,大小算個專家,大家都比較賣帳的。否則王姝住院的時候,你們也不會挑到我主治了。對吧。”他雖然依然謙虛地笑著,但是仍然難掩眼底那一抹得意之色。
“可是事實是,我妹妹已經死了。就死在你們醫院。”我看著他,露出一絲的笑容。
石遠航沒料到我會突然提到這一點,怔了一下才訕訕道:“是,這是事實。為此我感到萬分抱歉。”
“我記得你說過,我妹妹住院的時候病情並不是很嚴重,很快就會好。為什麼後來會變成那樣?你帶來的資料也記載著我妹妹每天的病情變化,她彷佛就沒有好起來過,一直都在惡化,對嗎?”
他點點頭,在我的追問下顯得有些窘迫和茫然。
我盯著他看了一陣,突然咯咯地笑起來。我湊近石遠航,用一個指頭挑住他的下巴,搖著頭道:“別擔心,我可沒有怪你。相反我很高興這個討厭的家夥終於可以永遠從家裏消失了。”
石遠航疑惑地看著我,似乎有些不相信。我倒回沙發裏,歎了口氣道:“我想你完全能體會和理解我的心情。家裏養著一個時常發作的神經病,有多麼令人害怕和討厭。為了治她的病,躲別人的閑話,我們已經搬過好多次家了,想不到這個城市會成為我們的最後一站。”
沒錯,神經病。王姝就是個徹徹底底的精神病患者,石遠航帶來的資料上,每一頁抬頭就印著他供職的那所精神病院的名號。
石遠航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道:“也許是的,這樣的病人對家屬來說是一種折磨,現在她去了,對她來說其實也未必是壞事,她解脫了,你們也卸下一個沉重的負擔。”
“其實……我根本不關心她的病情,我每次去醫院,都不是為了看那個神經病,而是為了見你。看到你的笑容,你的臉,哪怕僅僅是一個背影,都會讓我特別的心安。”我眨了眨眼睛,說的越來越小聲:“我從來沒有對一個並不太熟悉的人產生這樣的感情,對不起,也許我不應該說這些,一個有教養的女孩子是不會這樣的……可是我真的沒辦法控製自己——”
“不!你沒必要控製自己。”
石遠航打斷我的話,他的眼睛裏閃爍著一種晶亮的光芒,他站起來,走到我的身邊,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顫抖著拉起我的手:“王小姐……不,小、小佳,你不知道,其實……我也一樣的喜歡你。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我的獨身主義要完蛋了。每次你來醫院,我都會興奮一整天。”
“你真的不知道……我做了好多事情,為了經常能看見你……”石遠航的話已經開始有些語無倫次。可是我卻暗暗在心裏甜蜜地笑起來。
好了,終於說到這個了。你不說,我也要問的。
我故作茫然道:“你為我?我怎麼什麼也沒感覺到啊?”
石遠航拚命地搖著頭,猶豫了好一會兒,似乎在權衡究竟要不要說。顯然這種選擇讓他很難受,他的臉憋得更紅,連我都似乎能感覺到他臉上那滾燙的溫度。
我從石遠航的緊握中抽出自己的手:“說啊。你要是不肯說,說明你隻是在騙我。”
“沒有!”石遠航衝口而出,更加的激動:“我、我是一個精神病醫生……”
“我知道。”
“不,你什麼也不知道。你不是在問,為什麼你妹妹本來並不嚴重的病情會一直惡化嗎?你不能懷疑我的醫術,但是……但是我的確沒有治好王姝,不是我治不好,是我不想治!”
我吃驚地看著他,他越來越躁動,聲音也嘶啞起來:“這一切都是因為你!我想把王姝盡可能久的留在醫院,就可以經常見到你!我不敢對你表白,我怕你會拒絕我,所以我隻能采取這種方式……”
“那你是說,我妹妹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了?”
“不完全是。我可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我本來想讓她保持當時的狀態,不能出院就行了。隻不過……嘿嘿。”石遠航的笑容突然變得詭異起來。“我想你也能體會這種感受,長期和無數的神經病打交道,會讓人也變得有些神經質……”
我的心漸漸的開始往下沉:“你什麼意思?”
石遠航站起來來回踱著,興奮難耐地搓著手道:“我們每天都和精神病人接觸,看著他們發神經,要不然就是麵對他們目光呆滯毫無表情的臉,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有時候我們就會想,其實當一個精神病真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殺了人也不犯罪,比起我們活得這麼累要爽多了。”
“你們?”
“當然是我們。別的醫院我不知道,反正在我們醫院,幾乎所有的醫生護士心理上都有些變態。我見過好多偷偷虐待病人來發泄的。一些被家屬拋棄了的人,被折磨死了的都有。還有一些護士晚上沒事做,就去嚇那些神經病,她們把幾間偏僻沒用的病房專門用來折磨病人,越是鬧得厲害,她們就越高興…… ”
“哦?你們不覺得做的太過分了嗎?”我一揚眉,問。
“過分?”石遠航驚奇地看著我。他的理智和斯文的偽裝已經被他燥熱的內心燒的幹幹淨淨。“你以為我們容易嗎?我們也是人,那醫院裏就跟個地獄一樣!為了不讓自己也變成神經病,我們必須要找地方發泄,反正那些病人什麼也不知道,就讓他們去死好了!這是醫院裏公開的秘密,根本沒人管,哈哈。”他笑了一陣,急不可耐地爬上沙發:“但是小佳,我可沒有故意折磨你妹妹。你每次來她老是要趕你走,我煩死了。你要相信我,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是那些護士把她嚇到了的。我隻不過沒有及時阻止而已,沒想到那些年輕護士會做的這麼過火……”
我輕輕一掀,將他推在沙發上。我在石遠航的重壓下調整了一下身子,把手伸進沙發座墊的下麵。那裏,有我給他精心準備的禮物。
石遠航的眉頭皺了一下。“怎麼了?”我故意問。
“沒事,好像被什麼紮了一下。”
“你說的是這個嗎?”
我揚了揚手上的針管,迷人地微笑著。“這麻醉劑夠你睡一天了,乖乖,要聽話哦。”
石遠航無力地蜷在沙發上,臉似乎有些發白:“你……為什麼……”
我咯咯地笑起來:“別擔心,我這麼喜歡你,不會讓你死得太快的。”
他既驚又怒地瞪大了眼睛。我不禁嘖嘖有聲,這麼漂亮的男人,生氣也這麼好看,真是太可惜了。
誰讓他奪走了我妹妹呢!
是啊,我心愛的小姝,竟然這樣冤死在他們手裏。我甚至無法想象,她承受了多大的驚恐和痛苦,又是怎樣在最後的清醒中對著她唯一信任的日記本寫下所有經過。
石遠航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顫抖著嘴唇,努力想保持神智的清醒。
我看著他,突然伸手一個耳光扇過去,打得他原本變青了的臉又紅起來。我厲聲道:“想知道為什麼,是吧?我讓你死個明白!”!
“我不管你們怎麼虐待病人,但是你們就不應該害死我妹妹!我隻有這一個妹妹!”
“沒錯,她有病,我討厭她生病的時候,可她不發病的時候比誰都可愛!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玩,一起吃飯、睡覺,我隻有她一個朋友!可是,可是你們現在居然把她從我身邊奪走了,還害的她到死也不得安寧。我要你們陪著我妹妹一起去死!”
“你在想我為什麼會懷疑到你身上,是吧?”
我看著石遠航,輕笑起來:“你想不到吧,我妹妹從小就有記日記的習慣,發病的時候也從來不會間斷。而且非常的通順和條理清晰,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一個精神病人的手筆——雖然她從來不會寫成日記的格式。奇跡,是吧?”
“她每寫一些,都會給我看。我太了解她的生活和身體狀況了,我甚至能區分出哪些是她的幻視幻聽,哪些是她記敘的現實。像她在醫院寫的那些,我都能看出哪些是被你們折磨的病人,哪些是你們這些白衣魔鬼。我很慶幸在她入院的時候我讓媽媽偷偷地把她的日記本給她送了去,清理遺物的時候又找了回來。否則,我根本不知道在她在你們醫院受過什麼罪,也會不知道她死得這麼冤枉這麼慘。”
我自言自語似地說著,淚流滿麵。沙發上的石遠航早已陷入昏迷。
“我把小姝在醫院的日記讀了一遍又一遍,我無法相信她所記敘的那些古怪事件都是她的幻覺。小姝經常會認為別人要害她,可是她在幻覺中從來不會聽到對話。我知道,她所記下的對話,都是真正發生過的。”
我突然的又想笑。我親愛的妹妹,你好乖,幫了姐姐好大的忙。
我站起來,將茶幾下麵藏著的錄音機拿出來,取出裏麵的磁帶,又將抽屜裏的黑色小本子帶上,慢慢的上樓,推開妹妹的臥室。
這間臥室在小姝去世後一點也沒有動過,一切的陳設和妹妹在時一樣。隻是多了一張供桌,上麵陳放著妹妹的骨灰盒和照片。
妹妹,姐姐來看你了,帶著可以告慰你陰靈的東西。他們居然敢在你的死亡證明上寫你迫害妄想症發作傷害了自己導致最後的死亡。現在,姐姐還你真相。
我流著淚,把磁帶放到骨灰盒麵前,然後拉開桌上的抽屜,裏麵滿滿地放著無數黑色封皮的小本子,那是妹妹從小到大的所有日記。我把手裏的這本也放進去,關上。
終於輕鬆了一些。
但是結束了嗎?也許沒有吧。
我輕輕撫摸了一下照片上妹妹的笑臉。
小姝,姐姐幫你報仇了,你經受的痛苦我不能讓他償還,但是我可以讓他為你殉葬。妹妹,你一直恨我和你搶東西,我不怪你。你隻是不記得自己在突然發病的時候使用過多少東西來傷害自己。我把那些可能會傷到你的東西都搶了,藏了,扔了,因為我隻有你這麼一個妹妹,我不想失去你。我是這樣的愛你,哪怕有一丁點可以和我搶奪你的心的東西,我都要將它們毀滅。
當然,你喜歡石遠航,我就讓他來陪你。隻是你聽到了他剛才的話,還會喜歡他嗎?
我慢慢的退出房間。下樓。
石遠航像一頭死豬一樣躺在沙發上。我哼了一聲,拿起電話開始撥號碼。
喂,警察局嗎?某區某街某號發生了凶殺案,你們快來啊。
掛掉,又撥。
喂,是媽媽嗎?我又發病了,警察要把我送精神病院,別擔心我沒事的。不就是住幾天院嗎?
掛掉。
我走進廚房,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尖刀、鋸子和鐵鉤,回到石遠航的身邊。
我憐愛地撫摸了一下他的臉。
“唉,真不好意思,我還忘了告訴你,我們家族有遺傳性精神病的。我媽顧麵子,沒老實向你交待,嗬嗬。我很少發病,發了病也看起來很正常。這不,連你這個精神病醫生也被我騙過了。”
殺人真累,沒關係,反正我要去精神病院休養一段時間。
我想起妹妹日記中提到的那個胖護士來,一陣無言的快感像電一般流過全身。我還要做好多事情啊,妹妹。
沒關係,真的沒關係,反正我是精神病人,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