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話:精神分裂症患者(1 / 3)

我微微地動了動,慢慢睜開眼。四周一片冷清的白色,如同我此刻的心情一樣茫然。

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躺在這裏?

我掙紮了一下,想坐起來,卻使不出半分力氣,身體像不屬於自己一樣,軟綿綿的,爛泥一般不能使喚。思緒似乎有些堵塞,我努力地想回憶起來這裏之前的情形,腦海裏卻像周遭一樣,空白如紙。

正在這時,門鎖響動了一下,門被推開來,走進一個白色的身影。

“醒了?非常好。”來人溫文爾雅地笑著,鼻子上架著一副眼鏡,眼鏡背後是一張俊朗生動的臉。“王姝,你好。我是你的主治醫師石遠航,希望我們能好好配合,盡快治愈你的病,早日康複出院。”

出院?

是了,這是醫院,隻有醫院才會神經質地到處都弄成一片白色。

我盯著這位看起來既年輕又散發著成熟味道的醫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莫名其妙就住進了醫院。

石醫生笑著朝門外招了招手,從他的身後,立即閃出兩個人來。

是我的母親,還有那個叫王佳的女人——那個我討厭至極、又不得不稱之為姐姐的女人。

我呆了半晌,記憶一股腦地湧回腦海。

是了。昨天晚上,就是這個女人又和我搶東西,那是一隻母親新買回來的古董青花瓷,我喜歡,多把玩了一會兒,這女人就上來和我爭。從小就是這樣,凡是我喜歡的,她就不會放過,要不搶過去藏了,就是砸了,扔了,總之就是不讓我稱心。我就想不通,她一直以來都比我漂亮,比我能幹,什麼都比我好,為什麼還要這麼對待我?

後來呢?似乎我尖叫著撲上去和她打起來了,一直到家裏莫名其妙地衝進一群人,將我往外麵拖。再後來,我就睜開眼睛看到這白色的房間。記憶像斷裂了一樣,怎麼也接不上。

想到這裏,我終於回過神來。

“滾!滾出去!不要讓我看到你!”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下子坐了起來,抓起身邊的枕頭砸向王佳。王佳本能地往旁邊一躲,枕頭飛出門外,砸到一個過路的護士。母親見狀趕緊上來抱住我,心疼地直叫:“哎喲我的寶貝女兒,別生氣,打壞了重新買一個就是了,可別把身子氣壞了。”又催王佳道:“小佳你先出去,你妹妹這會兒受不得刺激了。”王佳看了看我,磨蹭了一下才終於退出去了。我狠狠地呸了一聲。她裝關心裝心疼也就算了,居然還敢做出一副委屈的樣子來!好像我住進醫院完全不是因為她一樣。

我氣呼呼地坐著,母親抱著我直哄。旁邊的石醫生道:“好了,你們也看到她了,她現在很好,探視的時間差不多了。我允許你們這樣進來可是違反規定的。”母親趕緊笑道:“是了,真是謝謝石醫生,還請你多為小姝費神。”又轉頭對我道:“你可要聽話,石醫生可是我專門給你請的專家,寶貝,很快就能回家了。別擔心。”我點了點頭,看著石遠航將她送出門去。

沒一會兒,石遠航又折了回來。

“現在感覺怎麼樣?”他問。我看著他疑惑地道:“醫生,能不能告訴我得的是什麼病?為什麼我現在渾身沒力氣?”石醫生笑道:“沒什麼,昨天晚上你受了很大的刺激,不僅精神上受到了創傷,也引起了生理上的一些功能障礙,需要住院調養一段時間。覺得沒力是因為藥物的作用。”

我哦了一聲,總算放下心來。

隻聽他又道:“別擔心,這不是什麼大病,一般都能自我恢複。普通人都不會住院,隻有你們這些有錢人才會這麼大驚小怪。請原諒,我的觀點有時比較偏激。嗬嗬。”他扶了扶眼鏡,仍然顯得那麼彬彬有禮。

“好了,我得走了。多注意休息,保持心情的寧靜。知道嗎?”他走上來,替我把沒蓋好的被子攏了一攏,離開了病房。

我呆呆地盯著那扇緊閉的門,突然的有些失落,但立時又高興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石遠航那種既儒雅又不失大方的氣質,在我的心中刻下了一種奇怪的烙印。也許是因為從小就很少接觸男性?他是我的主治醫師,這代表著我可以經常看到他了?我的臉紅了紅。強迫自己閉上眼睛,聽石醫生的話,好好休息。

但是我一直沒有再睡好。外麵總是不斷的傳來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音,迷糊中也沒聽明白,又彷佛是做夢一樣。好容易睡著了,醒來已經不知道是幾時,外麵又安靜的出奇。有那麼一刻,我望著白色的牆壁,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這房間,好像缺了些什麼。

我坐起身來,環視著這病房。缺了什麼呢?房間如此整潔幹淨,看起來總像缺了什麼,卻又像什麼也不缺。想了半天,我仍然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不禁的開始有些煩躁。

算了,石醫生說過要保持寧靜的心情的。我甩甩頭,趕走腦袋中那些無聊的問題。

我的病房號是412。先前見自己一個人住一間,原以為是母親特意要的特護病房,後來才發現這一層全是一樣的。病房外是一條長長的走廊,我的房間在靠左的這一頭,過了我的房間,走廊在盡頭處往左拐了個彎。我第一次出病房,就看見一道鐵柵門立在走廊上,擋住了通往那個拐彎的路,上麵掛著一把鏽跡斑斑的大鎖。

那走廊,不知道通向哪裏。每天黑黝黝的,也不知道裏麵有什麼東西。

我很好奇地問過石醫生,但是他開始根本不理我這個問題,追問急了,才淡淡的說鐵門過去隻是一間廢棄的舊倉庫。我道:“一間廢棄的倉庫,有必要鎖起來嗎?醫院的倉庫怎麼會設在跟病房一處呢?”石醫生嗬嗬地笑起來,用他溫柔的但是不可抗拒的聲音命令我:“不許亂想,你這麼豐富的想象力該去寫小說。”

我感到自己的臉紅了起來。似乎第一次,有人這樣的表揚我。但是那道鐵門卻仍然橫亙在我的心底,那裏麵,究竟鎖著什麼呢?每次進出房間,看到那鐵門,我都忍不住感到一陣寒意。

漸漸的,我發現越來越多的古怪。這家醫院似乎有著很多不同尋常的地方,我總會覺得不對勁,卻又說不上究竟不對在哪裏。我開始有些不安起來,似乎隻有見到了石醫生,才能讓自己不去胡思亂想。

我歎了口氣,坐在床上發呆。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停在我的門口。

以為是石醫生,我一下子跳下床,滿心喜悅地準備迎接他,但是打開門卻沒有人,我探頭看了看,整個走廊上也不見一個人影。

奇怪,人都跑哪裏去了?怎麼今天變得這麼安靜?我走出門,四處張望起來。

真的好安靜,連我穿的軟底鞋踏在地板上的聲音,也顯得有些驚心動魄。

我躊躇了一下,站在走廊中央發呆。沒多久,突然有一種奇怪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那是一種咕嚕咕嚕的流動聲,又夾雜著噝噝的響動。

我猛地轉過身,隻見一陣黑色的濃稠的霧氣正從那鐵柵欄背後冒出來。不,不是冒出來的,那黑霧像有生命一般,拚命地擠出來,被欄杆截成了一股一股,每一股都舞動著,變成一根根手臂,手指長長地伸出來,柵欄背後的黑霧逐漸形成一個痛苦扭曲的巨大臉形,張大著嘴,似乎掙紮著在向我求救。

我已經嚇的呆了。

這是什麼東西,怎麼會在這裏?我大叫了一聲,轉身就開始跑。

“醫生!醫生!”我一邊跑一邊喊,害怕的眼淚流了滿臉。不知道跑到第幾層樓,才終於看見了幾個護士向我圍過來。我一頭撲上去,大哭起來。

“怎麼回事?”一個護士緊緊的抱著我,另外幾個也護著,關心地問。

我抽噎著語無倫次地把剛才看到的景象告訴她們。護士們對看了幾眼,一個護士笑起來,安慰道:“是這樣啊,走,帶我們去看看。”我領著她們走回四樓,隻見走廊上人來人往,鐵門那邊卻什麼異狀都沒有。

“看看,沒了。別害怕。這裏濕氣重,我們也經常看眼花的。”護士們笑道。正說著,照顧我的胖護士從我的病房裏一臉緊張地衝出來,看到我,又一下子鬆懈下去:“我說你跑到哪裏去了,快回來吃藥。”

我被她拉回房間,隻見石醫生也站在病房裏,看著我笑道:“你怎麼又亂跑。”

見到石醫生,我的心情就已經平靜下來,彷佛隻要見到他,我就不會再害怕了。是啊,醫生不就是病人的救星嗎?

大概是受了一些驚嚇,我隻覺得今天特別的疲倦,早早就躺下了。

我睡了一陣,迷糊中隻覺得有什麼聲音細悠悠地飄過來,一絲一絲地往耳朵裏鑽。不想聽,那聲音卻頑固地縈繞在耳邊,直到我的神經突然一動,一下子清醒過來。

那是一陣抽泣聲,低低的,而又滿含著哀怨和痛苦。

誰?這大半夜的,是誰在哭呢?

這醫院不允許家屬陪護,所以不應該是病員的家屬。是病員嗎?誰會在病房外這麼哭又沒有醫護人員來管管?

我躺不住了,坐起來凝神聽了聽。是的,聲音是從走廊上傳來的。不知道誰哭的這麼傷心。我下了床,想出去看看,門卻怎麼也拉不開。

這醫院,怎麼會在晚上把病房的門鎖了?!我有些生氣,前些天並沒有晚上起來,竟沒有發現這個問題。現在怎麼辦呢?沒人去安慰那個哭泣的女人,她不知道要哭到什麼時候了。

那哭聲時近時遠,聽起來彷佛那人在走動,卻又沒有腳步聲。我皺了皺眉,將耳朵貼上門,想聽的更清楚一點。

陡然間,一陣淒厲的慘叫響起,幾乎要刺穿我的耳膜。

“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那聲音可怕的嚎叫著,久久地回蕩在走廊上。

“還我命來!我死的這麼慘啊——”

我嚇的退了一步,聽著那哭喊陣陣,穿透房門和牆壁向我撲過來。

這是誰?為什麼沒人來管她?

我害怕極了,跳回床上,用被子蓋住腦袋,死命地塞住耳朵。然而那聲音仍然無孔不入地透進來。漸漸地,哭喊變成了一片,彷佛有很多人在吼叫、喊冤、詛咒、哭泣或者狂笑。整個醫院浸淫在這樣地獄似的聲音裏,跟我一樣瑟瑟地發著抖。

怎麼沒人管?這是誰?都是誰啊!石醫生呢?護士們呢?都哪裏去了?!

我埋在被子裏,眼淚忍也忍不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聲音漸漸的小了起來,一切重又歸於無聲,彷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唯獨我再也無法入睡,一直睜著眼到了天亮。

“石醫生!”

門剛一被推開,我就從床上跳起來。“昨天晚上醫院裏發生什麼事了?好多人在哭,在叫,你聽到了嗎?”

石醫生溫和地笑起來,重新把我扶到床邊坐下:“什麼事?昨天晚上我值班,醫院和以前任何一天晚上一樣的平靜。”

“不對。”我搖著頭道。“我開始是聽到一個女人在哭,然後有人在慘叫,鬧了好久。我還奇怪,為什麼醫院一點都不管。”

他依然笑著,拍了拍我的肩道:“那多半是你在做夢,自以為是真的了。你受過刺激,神經還有些衰弱,偶爾出現幻聽是正常的。”

是嗎?我有些疑惑。可石遠航是醫生,他的話聽起來似乎也有道理。是啊,如果真是那樣,醫院怎麼可能一點都不管呢,何況現在又恢複的一點異狀都沒有了。這麼說起來,連我自己都懷疑起是不是曾經聽到過那些響動,或許,真的是做夢呢。

在花園休息的時候,旁邊的中年女人穿著同樣的病服,望了我一眼道:“你是新來不久的吧?”

我點頭。“難怪呢。”那女人左右望了望,神秘地湊過來,低聲道:“我問你,你昨天晚上,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我吃了一驚,趕緊點頭道:“是,我聽到一個女人在哭,然後又開始慘叫……”

“可是你聽清楚她在叫什麼沒有?”

“她在叫……還她的命來……”我吞吞吐吐地答道,隻覺得身上有些冷。

中年女人也顫著聲道:“是從、從四樓上的鐵門那邊傳過來的吧?”

聽得她這麼問,我差點跳起來:“你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每個人都能聽到!”

我著急地打斷她:“你先講昨晚的事。”女人哼了幾哼又道:“這家醫院也是一樣,據說幾年前,四樓上有個女病人死了,她本來不該死的,是醫生的責任,一起死的還有她的女兒,一個很可愛的小女孩……”

中年女人說到這裏,望著我,眼裏充滿了恐懼:“你現在知道剛才為什麼我那麼害怕了吧?我說過最近沒有小女孩住進醫院,你看到的那個小孩子那麼怪,還轉眼就不見了人,多半就是她的女兒……”

我隻覺得頭皮都快炸開了,說話也有些顫抖起來:“你的意思是,昨天晚上鬧了很久的就是那個冤死的女人了?”中年女人趕緊點頭道:“我們聽到過好多回了,醫院的醫生和護士都習慣了,現在大家都不去管。四樓上那道鐵門拐彎過去就是她以前住的病房。你看,要不是出了這種事,那裏會莫名其妙的鎖起來不用嗎?”

“可我的醫生說那是廢棄不用的舊倉庫。”我道。

“呸!還倉庫呢。他是不是還跟你說昨天晚上的事是你做夢啊?”中年女人鄙夷地啐了一口。聽她這麼說,我開始有些難過起來,我這麼信任石醫生,可他卻一樣的騙我,就算是為了我好也不行。

“唉,幸好我沒住四樓,還隔的遠,要不然聽鬼叫聽多了,遲早要被嚇瘋的。”中年女人搖著頭,卻讓我更加的害怕起來:“可是、可是我住四樓啊。我的房間離那道鐵門還很近。”那女人啊了一聲,正要說話,突然又見她的神情驚恐起來,跳起來急急地道:“我要走了,我的醫生又來逮我了。”話沒說完,她已經跑了開去,隻見一個女醫生氣喘籲籲地跑近,朝她的方向追去。

我慢慢的走出花園,四處開始搜尋石遠航的身影。樓下的大廳裏居然一個人也沒有,顯得異常的清靜,幾乎所有的門都緊閉著, 有的門虛掩著,也看不到有人。我放下心來,大膽地四處找起來,一間一間的走過去,終於聽到一扇門裏傳出談話聲。

“對……是這樣的……你放心好了,她的病不是很嚴重,如果康複的好的話,應該很快就能出院……別擔心……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的……”

是石醫生的聲音。找到了。

我站在門口,欣喜地咬著嘴唇。裏麵卻又傳來隱約的女人的聲音,顯得無比的溫柔:“我知道……您多費心了……她脾氣不好,精神上也有那麼多問題……多包涵……”

“沒關係……你們家屬應該常來……親情對加速恢複很有幫助的。”石醫生又道。

我愣了一愣,這女人的聲音怎麼這麼熟悉?隻是語氣彷佛又很陌生。想了一刻,終於想起來,頓時一陣氣血上湧。

是王佳!這個臭女人!

難怪我會覺得那語氣很陌生,這女人跟我說話的時候從來就沒有小聲過,除了吼就是叫,今天居然用這麼溫柔的聲音跟石遠航說話,裝得跟個淑女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