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曉又喝醉了。
這樣的夜夜買醉,一年多來似乎已經成為習慣,倘若有一個夜晚是清醒的,她的心中便會充滿強烈的罪惡感,似乎是虧欠了一份債沒有償還。
她歪歪斜斜地走著,淩晨三點的街頭,即使是習慣了夜生活的人們也都已經睡了,這是一條色狼出沒的大街,每個女人經過這裏都感到害怕,隻有徐曉是安全的,甚至是過於安全了。有時候她會自嘲地想:碰上我,也許那些色狼反而覺得不安全了吧?這麼想著,她淒慘地笑了起來,路邊黑漆漆的櫥窗玻璃裏隱約映出一個人影。她朦朧中望見那人,不由吃了一驚,踉蹌後退幾步,凝神一望,那個體態雍容的人影原來是自己的。麵對自己她似乎恢複了幾分清醒,怔怔地看了許久——這樣看並不能看得多麼真切,隻依稀望見那一身得體的服飾裹著一個風韻猶存的身子。
其實,這樣也並不難看啊。她怔怔地想。
然而,就在此時,許諸良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沒辦法,你胖了,一點靈氣也沒有,我沒辦法假裝喜歡你……”
她忍不住嗚咽一聲,繼續踉蹌著前行——兩年來一直如此,每當她對自己略微有些欣賞,許諸良那些話總是會一遍一遍仿佛錄音般出現在腦海裏,讓她對自己徹底死心——是的,胖了,老了,看上去是凝固的一團肥肉,沒有人喜歡也是很正常的。她苦笑著,打了一個刺鼻的酒嗝,不由悲從中來,眼淚無聲地流了出來。
就算知道丈夫變心的原因,她也毫無辦法。兩年來,絕食、瑜伽、針灸、蛔蟲……各種稀奇古怪的減肥方法她都嚐試過,但是體重依舊隻升不降,加上減肥造成的精神緊張,整個人變得毫無神采,許諸良雖然還沒有和她離婚,但是已經有大半年不曾回家,在外邊公然和一個女人以夫妻相稱,這段婚姻的毀滅是必然的結局了。
而她也終於絕望了。
沒有什麼能這樣徹底地摧毀一個女人,雖然她依舊是大家公認的美女,但是丈夫每次見麵的惡意刺激,讓她最終認定自己是一個無法挽回的醜陋女人,而這醜陋的根源就是肥胖。
如果能夠減去這一身的肥肉,就是死也甘心。她默默地想,淌著眼淚在漆黑無人的街道上走著——連眼淚也似乎充滿了苦澀的酒精味道。
不知不覺,她走到了攔江大橋之上,黑色的江風帶著水氣漂來,借著酒勁,她爬上了兩米高的橋欄,在上麵站得筆直,眼睛直直地朝下望去。沒有月光,隻有一些昏暗的燈照著水麵,細碎的桔黃色光芒在腳下閃爍著,水麵如同烏龍茶果凍一般柔和地波動著。她不知從哪裏來了一股衝動,想也沒想,膝蓋一曲,便朝下跳去。
預料中的淩空而下並沒有來臨,她隻覺得腳下一空,手臂一緊,一股柔弱而堅決的力量將她從半空中拽了回來,她落到了橋麵上。
“你幹什麼?”一個女人驚訝地問她。
徐曉頭暈目眩,耳邊聽著流水淌過的聲音,一陣後怕襲擊了她,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嘴唇也哆嗦起來。
幾乎就死了!
她哆嗦幾下,這才反應過來是眼前的女人救了自己,慌忙抬頭要感謝對方,不料這一望,自己倒先怔住了。
這是一個非常吸引人的女人,雖然容貌說不上多麼漂亮,但是身體玲瓏凹凸,仿佛磁石一般透出一股吸引力。看起來非常年輕,一點皺紋也沒有,眼神卻十分滄桑。女人一手抓著她的胳膊,一手撫著自己的胸口,似乎還沒有從徐曉跳河的震驚中恢複過來。她的手看起來柔弱無骨,在黑夜裏閃著珍珠般柔和的光澤。徐曉感覺自己被她珍珠的光澤籠罩著,不由眯起了眼睛,自慚形穢起來。
“什麼事想不開?”女人見她不回答,又問了一遍。
徐曉羞愧地搖了搖頭,仔細看了看女人,將對方和自己默默對比一番,又歎息著搖了搖頭,嘶啞著嗓子道:“謝謝。”說完便歪斜著身子,轉身準備離去。
“因為男人?”那女人的聲音像針尖般紮了過來,徐曉全身一震,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果然是因為男人,”女人篤定地說,走了過來,拉住徐曉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歎了口氣,“你還不算醜,比我當年漂亮多了。”
“你?”徐曉疑惑地望著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女人笑了笑,鮮紅的嘴唇如同一朵玫瑰在黑夜裏綻開:“我家不遠,去坐坐?”
徐曉猶豫地望著她,對於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一向是十分警惕的,即使對方救了自己一命,這份警惕也絲毫不曾減弱。
女人猜測到徐曉的心思,抿嘴笑了笑:“我不會害你的。”她自顧轉身朝前走,裹在黑色長裙裏的身體蛇一般扭動著,搖擺出迷醉的波浪,她在身後拋下一句話:“連死都不怕還怕跟我走?我當年比你還不堪…….哈哈哈哈……”
徐曉怔怔地站在原地,眼望著女人越去越遠,笑聲在夜色中隱約傳來,仿佛一道陷阱。
是啊,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好怕的?
徐曉被她那句話打動了——她說她當年比自己還要不堪,那麼現在的她為何如此妖嬈?她感覺有些神奇的事情要發生了,心中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跟在女人身後走了起來。
一路上兩人都沒怎麼說話,隻互相交換了個姓名,那女人名叫胡玲,家不遠,走了十來分鍾就到了,江濱一棟小別墅,黑漆漆的,沒有燈光。
“到了。”胡玲將別墅大門打開,回頭望著徐曉。
徐曉朝內探了探頭,黑乎乎一團,什麼也看不見。
“你一個人住?”
“嗯。”胡玲走進了屋子,徐曉猶豫一下,也跟了進去。
屋子裏散發出一股陰涼的味道,胡玲沒有開燈,將門關好後,點亮了一支放在桌上的蠟燭。燭光下可以看見客廳裏的窗戶都緊閉著,垂著厚厚的深色窗簾,家具也都是深色的,唯一的亮點就是這橘黃色的燭光,在最開始的時候晃動兩下之後,燭光也安靜下來,整個房間都非常安靜。這種安靜讓徐曉感覺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