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對於這個堆滿私人物品陰暗雜亂的小房間無疑過於奢侈。
蜷縮在窗簾後的角落,間而胡亂地劃動幾下肢體仿佛在述說著頑強生命的一息殘存,不知是否感受得到蕩漾的溫暖,骨瘦如柴的女子終於睜開眼睛,掙紮著支起了身體。
馬甲下的嶙峋胸骨若隱若現。
猛然,她有點神經質地握緊了口袋,並驚恐地往後退卻,似乎在躲避著這傾瀉而下的光,直到從不合身的馬甲上摸出一個小紙包頃刻,她才鎮靜下來——沒有桌子,她便把不遠處的一個皮箱拖到身前,鄭重其事地把小紙包放到上麵。
顫顫巍巍地打開,裏麵是一些白色的細碎粉末。
人最悲哀的時候某過於,能想起來自己唯一的榮譽便是名字;哪怕稍有不慎會玷汙這個名字般,就連自己也不願意提起,不承認此刻的自己能配得上那個名字。
她的名字是許絮梅,然而認識的人都叫她“白骨精”,她也把自己叫做“白骨精”;這個外號早已像這無法擺脫的命運般深深地烙進了她的身體裏。
買不到針管,也沒有找到打火機,她便匍匐在地,捏住自己的一隻鼻孔,把臉湊到白色粉末上用力吸食。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個樣子?依稀記得,她也有一個美滿的家庭,一份穩定的工作,以及一副健康的身體,如今都宛如徜徉著流光的泡沫般轉瞬即逝、支零破碎——眨眼間,當她從睡夢中醒來時,就變成了眼前這副殘軀,落魄而狼狽。
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回頭了,也未曾有過回頭的勇氣;隻能一次次地重蹈覆轍,重溫那時候未曾察覺的安詳美好。
“嘭!嘭!嘭!”
隨著粗暴的拍門聲響起,突如其來的一個激靈,差點把粉末吹散——慌亂地把紙包揉成一團塞到口袋裏,這儼然是她唯一在乎的東西;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警惕地盯著大門的方向,她不敢動彈,隻有瞳孔在急劇收縮。
“白骨精!我知道你在裏麵!開門!”
又是一陣沉悶叩撞,緊接著便是不由分說的狠毒臭罵;外麵傳來的男子嗓音沙啞不堪而冷漠無情,顯然也不具有耐性。
她能怎麼辦?她知道找上門的人隻會不懷好意,就像她那無法滿足的欲望般侵蝕著她的身體,三番屢次地不懂得適可而止。
試圖保持靜止以製造出沒有人的假象,可惜那一邊的男子並非如她所想,從她心驚膽戰的祈求中黯然離場;刻毒的口舌之快確實在逐漸失去回響,取而代之卻是一係列工具的抨擊聲,無不彰顯著男子開始了撬門,把性質更為惡劣的恐懼嫁接到她神經上!
眼看作為身體也是心靈最後一道防線的鐵門快承受不住,舉目環視,屋子內的大件物品都已然被她兌成了口袋裏那一小點脆弱無助的幻想,隻剩毫無掩體可言的滿眼絕望,她終於看出了窗外——一咬牙,她居然攀出了窗框!
與此同時,門也開了,緊隨一連串急促而淩亂的腳步聲,她知道那些高利貸的打手們已然湧了進來。
五樓窗外,麵陷骨白的女子如同蟬蛻般手腳毫無遮蔽地簇擁成團,又如鑲在牆上一顆過於潔白的蠶繭,隻緊緊地抱著水管,哪怕稍有不慎便會摔落喪命;無法理解那是逃脫的慶幸還是瘦弱的悲哀,固定管子凸出的鐵環是她僅剩的立足之地。
她終究還是聽見了有人靠近窗戶的腳步聲……
陽光透過軀殼的斑白蒸不出汗水,僅僅映出了她那削如骷髏的慘白麵容;驚慌失措間,她來不及多想,手一鬆,竟然放開了水管!
身體像鴻毛一樣飄飛,聲音在忘卻;墜落的最後,她瞳孔中隻倒映出那一抹天空的湛藍。
未嚐發現,那一邊的廣闊與燦爛如此美好,她也未曾抬頭仰望過那片一塵不染的寧靜蒼穹;明明隻要稍微把目光上揚,觸手可及的絢爛景色就在眼前,為什麼要去追逐那可望不可及的幻想?就像稍微伸出手,便能捕捉到她在心底裏埋藏的最後一縷清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