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濤的灣靠山而立,在小學正對麵,是一個小村子,隻有三戶人家,他伯父一家和一戶共老爺爺的張姓家。周圍還有十幾個不大不小的村子,這一塊可說著下衝的中心地帶,村部、小學、商店、打穀房、榨油廠等等都在這裏集中。
他家兩間房子,一間是爺爺的爺爺手上的土磚房,可說是風雨飄搖百多年,見證了無數的苦難與滄桑,依然挺撥著它搖搖欲墜的身子,它就是張濤與妹妹們的臥室兼雜物間。
小時候,每當暴風暴雨的時候,在這房子睡著的張濤與妹妹們總會害怕得瑟瑟發抖,擔心一陣風把房頂卷走了,害怕雷鳴把牆壁轟倒了,然後把他們掩埋,讓父母親連屍體也扒不出。
張濤父母親仿佛知道兒女們的心思,也仿佛對這年代已久的土磚房深有研究,知道它輕易不會倒的,於是每每在這個時候,他們總會出現在這屋裏,陪兒女們說陣子話,給些安慰才離開。
另一間八十年代的紅磚房,是客廳、餐廳兼父母的臥室,提起這間紅磚房,實在又是一把辛酸淚。 張濤九歲時,家裏五口人一間破土磚房根本就擠不下,他父母親不得不決定再建一間房子。八十年代張濤家裏幾乎是一窮二白,沒有錢,也沒有能幫扶的親戚。可想而知,建房子對張濤這樣的家庭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情。
為了這間屋子他們全家奮鬥了近四年時間,才終於建成了一間僅僅可遮風雨沒有任何裝飾的毛坯房。
張濤家鄉建房子主要是三件大事,備料、燒磚、建房。備料工作最繁重,村裏又沒通公路,幾乎所有的建築材料,那些水泥、石灰、河沙、燒磚用的煤炭都是他和父母從外麵一擔擔挑回來的。
河沙要到十幾裏以外的利群村前麵小河裏掏,臨時掏出來的沙子濕漉漉的,給每擔沙子平白加重了好多。他們不可能等沙子幹了再動身,一則肚子會餓壞,二則家裏那麼多事火燒屁股,又那有時間在這裏磨蹭呢?
於是在炎炎的烈日下,肩上挑著沙,沙裏淌著水,身上流著汗,眼裏滾著淚,一步一趔趄,一步一心酸,其個中滋味,其辛勞與苦楚,隻有身在其中才能真正體會。沙子堆不成夢想,卻堆得出房子,堆得出能遮風避雨的家。
水泥與石灰都要到潯江或江頭去挑,最遠的水泥廠有三十多裏路。挑一趟水泥往往要從早挑到黑,惴著太陽去,挑著黑暗回。此外還有蓋房子的瓦、木料,燒磚的煤炭、柴禾等等一點一滴都得靠肩膀挑進來。
想起這些又甜蜜又有些心酸的往事,張濤躡手躡腳往家裏走去。他心裏有一種捉摸不透的畏懼與惶恐 。
他剛推開門,就看到滿臉醉態斜依在牆壁上的他父親人龍睜大眼睛瞪著他。母親與兩個妹妹顯然都到學校操場湊熱鬧了。
張濤一下怔住了,站在門口有些進退失據。父親不是喝醉了嗎?不是應該早睡了嗎?他怎麼會…怎麼會在這裏等著自己呢?
他正要打招呼,父親的怒罵先來了。“回來了?英雄逞夠了?”
人龍也剛剛從酒醉中有些清醒,一看到張濤這畏畏縮縮的樣子,他就氣不打一處來,語氣裏也是極盡嘲諷之意。
人龍是下衝小學管著三個民辦教師的校長,方頭大臉,身子微微有些發胖。他是一個有些怯弱怕事的人,也最反感兒子這種逞英雄、出風頭的舉動。
雙鳳煤礦陳老黑,那是什麼人物呢?那麼深的背景,那麼強大的勢力,而且還心狠手毒,殺人不眨眼,一般人輕易惹得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