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節那天,監獄公布了提拔和交流的中層幹部名單,李建成當了第三分監區的分監區長。潘磊當了獄政科副科長,負責罪犯減刑假釋保外的接收登記、整理、投送。顧科長交流到醫院當了院長,千萬別小瞧這個院長,因為來城監獄的醫院是全江淮省監獄、勞教係統為數不多的具備醫療鑒定資格的醫院之一,也就是說顧科長掌控了罪犯保外就醫最關鍵的決定權。其他崗位也都基本調整到位,群眾認為黨委基本做到了公平公正公開,要求進步的同誌看到了隻有實幹才有前途,爭先創優在監獄蔚然成風。
被遺忘的張揚,依舊憋屈地蹬著他那輛半新的三輪車。在他看來,李建成和潘磊不管是論才華還是能力,跟他張揚都不在一個層麵,而且他們倆也很佩服他的才華和能力。快樂屬於他們,而他張揚隻有頂著寒風迎著雨雪蹬著三輪,飽受著嚴冬的淒冷。似乎上天在捉弄他,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失落,想起十年前他迫於無奈蹬著三輪叫賣,而今身為一個警察,不得不脫下警服蹬著三輪,隻是不再有那吆喝聲。但時常會遇到路人指著他車上的菜問:“這菜怎麼賣?”他總是沒好聲氣地嗆人家:“不賣。”路人聽了,總是耷拉著臉,翻著眼瞅瞅他,回敬道:“不賣,就不賣。你幹嘛這麼衝。”這還不夠,即使他蹬著空車,路人也不放過戲弄他的機會,常有人叫住他:“哎哎哎,拉貨不?”他也總是沒好聲氣地嗆人家:“不拉。”最可氣的是有時他正忙著趕路,卻碰到難纏的主,死磨硬纏地叫他拉趟貨,還口口聲聲要多加錢。遇到這樣的,他肯定不拉,他覺得侮辱了他的警察身份。如果是遇到真正困難的,又順路的話,他一分錢不要也會給人家跑一趟,到目的地貨主都會掏運費給他,他總是笑笑掉頭就走。這樣的忙他幫了不少次,直到有一天一個貨主說:“不要錢,我以為你是個騙子呢。”他這時候才意識到,開始就說不要錢確實會叫人家犯嘀咕,因為在這個信任危機的時代,沒人會相信你在做好事。從那以後,再幫人家順路拉貨,他就給人家要個適中的價格,到地方再說不要錢,貨主總會笑他有意思,不要錢還討價還價講得津津有味。想到這些他又會欣慰地偷偷一笑。但所有這些,都折射了別人對他的看法,早已把他定位為商販或拖夫,這等於否定他真正的警察身份。
他感到受到了極不公正的對待,突然意識到自己因為搞采購長期不穿警服,可能在同事和領導的眼裏,他的身份早已被工人化了。在監獄這樣一個特殊的單位,工人和民警是有著本質和等級區別的。首先,工人是沒有警服的,就連類似於社會上協警的服裝都沒有,隻有正式民警才能穿警服。其次,1995年以後,工人與民警的身份是幾乎不可逾越的,工人絕對不能轉化成民警,民警也幾乎不可能轉化為工人,在來城監獄的曆史上曾經有個民警在外地嫖娼被抓,後被單位降為工人使用,最後省局知道了,還不能算拉倒,還是把他給開除了,聽說他的父母到監獄黨委跪求領導,也沒能保住他的飯碗。第三,工人在單位永遠不可能被提拔任用,提拔任用的隻可能是民警身份的。想到這些,他不寒而栗。他瞅瞅自己身上的便服,又撣撣身上的塵土,想找科長辭去采購,重新穿上警服,一切從頭再來,哪怕還是從內勤幹起。他痛苦地糾結著,思索著,仿佛劉忠厚正朝他發出一陣陣奸笑,笑他沒出息,笑他小商販的寒酸,笑他……“叮鈴鈴,叮鈴鈴”,他的手機響了,一看是潘磊打來的,接通了才想起來,他們約好今天一起去參加李建成婚禮的。掛了電話,他匆匆蹬著三輪回到單位,把三輪停放並鎖好,打車捎了潘磊。李建成這小子真是雙喜臨門啊!唉,可他張揚……他越發地不平衡起來。當天在喜宴上,他醉了,醉得不省人事。直到第二天天快亮的時候才醒。一睜眼,突然想起來昨天的菜還沒買,他骨碌一下爬起來,匆匆穿上衣服,套上那件還有點警察特征,卻又不能佩戴警銜、警號、警徽的多功能服,衝出家門,趕往菜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