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點左右,張揚回到家中,家中空無一人,隔壁本家大娘說他家人都在後屋門口埋電影架子,是大隊送的兩場電影,還憤憤不平地說,當初她的兒子,也就是張揚那位堂哥考取師專,大隊領導就裝孬熊,連一句恭喜的話都沒說。張揚到後屋找母親拿了鑰匙,趕緊縮在前麵的房子裏睡大覺。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隻是完成了一件扳回他們麵子的任務,他隻不過是整個大戲中那個能感覺到卻看不見的中心主題,熱鬧屬於他們的,他僅存的就是孤獨和疲憊。那種風靡一時的內功勝過核彈,掌一推猶如萬炮齊發;輕功超越筋鬥雲,身一縱宛若失去地球引力的武打片,他是不屑去看的,也怕出現在電影現場需要不停地跟人打招呼,更擔心哪個招呼沒打到位落下口舌,可能被傳的沸沸揚揚。
傍晚時分,外公那邊來了三個代表,外公給一千塊錢,二舅、老姨各給五百。張揚家備了兩桌酒席,一桌是給本家和外公家準備的,另一桌是感謝村領導送電影。意外的是,準備的酒菜太少,當晚鄉裏鄉親這家三十,那家五十,本家一百,陸陸續續來了十一桌人行禮隨份子。張父說沒有準備,也沒打算操辦,可人家硬是把錢撂下了,弄得他家措手不及。隻好臨時叫飛翔騎摩托到集鎮上去包圓幾家冷菜攤,飛鴻和幾個堂兄弟忙著到東西兩邊鄰居家借了飯桌、板凳、盤子和碗筷。張揚跟父親說既然沒準備,就別收禮,別弄得酒菜不像個樣子,留話叫人說。父親說來隨禮的人都是他們平時為出來的,人家來了要是不收,人家也會不高興。張揚也隻好不再過問這些煩心事,隻是在快散席的時候,才被叫去每桌敬了兩個酒,敬酒的時候見了桌子上高低不齊、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碗盤,忍不住地想笑,這可能是他見過的最狼狽的一次喜宴。敬了酒,本以為可以休息了,但散席之後張揚才知道外公他們和本家隨禮及幫忙的還沒有一個坐上桌子,隻好又開了兩桌二運席。他又被拉到桌邊坐下,一一給他們敬了酒,說了些閑話,一直折騰到夜裏一點多鍾才算作罷。張揚跟父親說明天天一亮就要去學校報到,父親卻說明晚還有一場電影,肯定還要有十來桌,問他能不能晚走一天,他借故路途太遠,應該遠路趕早集,才勉強獲得允許。
為減少與人寒暄的繁瑣,天剛亮張揚就像做賊似的,背上行囊便逃之夭夭,坐了短途汽車到六水縣城。在縣城下車時,一種深深的自責和愧疚陣陣襲擊著張揚。他清楚張俠的成績雖然不是太好,但考個大專還是綽綽有餘的,即使發揮失常,也應該考個高中專。謝娟的過激反應使他欠了張俠一筆可能一輩子都還不清的良心債,高考結束以來,這筆債時不時地會閃現在他的腦海裏,又時不時地會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這筆債隨著他的大學通知書的到來,開始像高利貸一樣成幾何倍數地增長。在謝家他試圖回避這個話題,試圖忘掉這不堪回首的往事,他甚至沒有勇氣麵對。現在他又一次經過六水,仿佛自己無意撞見債主,卻躲閃不迭。張俠還會再來複習嗎?她也許因為家庭經濟條件問題不會再來,如果不來的話就真的太可惜了,他應該鼓動再複習一年,一定能考取大學。他想去看看她,但見麵說什麼?怎麼說?她小哥會是什麼反應?他痛苦地糾結著,但開學在即,當務之急應該是先去學校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