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二)(2 / 2)

“我管不了,去問你爹媽去吧。你看看你那個家,拿什麼給你複習。”外公在門檻上“啪啪”磕著煙袋,然後撂下這句話,拍拍屁股轉身走了,當天午飯也沒回來吃。

後來張揚去死磨硬纏父母,才爭得了複習的機會,條件近乎軍令狀一樣苛刻,那就是萬一複習考不取,以後蓋房子討媳婦都別再伸手要錢。他沒有屈服就範,而是決然地選擇了複習,並鼓動鄰村的初一到高一的同班同學楊光,也是今年的高考落榜生,一起去自己從報紙的廣告裏選擇的淮海市淮城中學高考複習班。

淮海市對沒出過遠門的張揚和楊光兩個農村大孩來說都是陌生的,有生以來,他們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中考高考都必去的離家百十來裏的泗洪縣城,張揚比他多去過一個六水縣城。這一下要去三百五十裏之外的淮海市,他們多少都有點緊張。楊光是家裏的兩代單傳,承載著家人巨大的期望,因為供他上學,他的一姐一妹都沒上過一天學。他曾因初三成績差跟不上班,不得不換了個名字回初一重讀,所以雖是高中同屆,但大張揚兩歲。8月29日,也就是出發前的頭天晚上,張揚就住到了楊光的家裏,一起做著出發前的準備,預料著可能遇到的一些事情,商量著應對辦法。最忙的是楊光的母親,她連夜精挑細選出一包花生,一包紅棗,又煮了雞蛋,煎了油餅給他們做幹糧,還特別縫製了褲腰帶式布袋,把他倆學費和生活費均勻地裝在裏麵,楊光試著係在肥胖的腰裏,仿佛五月懷胎。天還沒亮,他的父母在鍋屋裏忙活著給他倆準備早飯。張揚和楊光也像有了心事,一夜也沒睡踏實,也早早地醒了。嫁在同村的楊光的姐姐和姐夫也早早地來了,還有楊光那個與張揚同齡的妹妹也破例起了個大早,伸著懶腰哈欠連天地跟張揚說笑著,又不時像老鼠見了貓似的瞟著哥哥的表情。草草地吃完飯,楊光的姐夫搖響了手扶拖拉機,張揚和楊光各自斜挎著個沉重的軍綠帆布書包,又提著帆布包,坐了上去。楊光的母親頓時淚流滿麵,哽咽地說:“兒呀,出門在外,你們倆一定要相互照應呀,千萬別跟人家爭強好勝,孬點不丟人,在外不同於家裏……”楊光的父親笑著說她沒出息,自己聲音卻打著顫。直到拖拉機開出村口,他們仍就象木雕似的站在門口目送著,如果不是楊光的母親不停地抹著麵頰,就會覺得時間凝固了,他倆除不停地重複:“你們回去吧,你們回去吧。”再也不知道有什麼別的話可以說了,仿佛一次生離死別。拖拉機開到公路旁,把他倆送上客車,姐夫才離開。路上楊光本能地含胸捂肚,不時地拉拉襯衫後襟,唯恐風吹衣起露了財,遭遇什麼不測。直到張揚小聲笑他:“你老是捂著肚子,不就等於告訴別人,錢就在這裏嘛。”他才傻笑一陣,做個鬼臉後把手放開,又變換成時不時地止胃痛似的在腰間摁了又摁。張揚也本能地比影子跟他還緊,坐車也都叫他坐裏座,張揚在外座給他築起一道防線。

在泗洪汽車站稍等幾分鍾就坐上了發往淮海市的班車。兩個半小時後,於十點左右在淮海站下車,出了站口,就是一個高樓林立的“才”字型路口,人頭攢動,車流不息,馬達聲,車笛聲,拉客聲,叫賣聲,店鋪音響聲,聲聲刺耳。他倆一下子蒙了,不知了東南西北。茫然失措之際,迎上來的是載客的人力三輪、摩的、摩托的車主客氣得象見了久別重逢的親人,上來搶著為他倆提包,並問詢著去向,當他們把好話說了一大堆之後,他倆還是不願意上車,他們便憤憤地來一句——“真叩(摳)”,掉轉屁股又去追趕另一個。

為了問路,他倆決定提前吃飯,找一個看上去比較憨厚的中年女攤主的水餃攤坐下來,每人要了碗水餃,邊吃邊向攤主打聽往淮城中學怎麼走。失算的是,盡管攤主很殷勤也很有耐心,但一口流利的淮海方言,“嘰哩嘎啦”地弄得他倆麵麵相覷,一句也沒聽懂,直急得攤主自己也手足無措,全身冒汗,嘴裏還不停地重複著:“介兩小鬮,嗯夠摽準的嘞,怎揪Be明Be囁。嗯還寧醋啊,麼嘎就賊回鍾浮京(這兩個小孩,我夠標準的了,你怎就不明白呢。我還能錯啊,我家就在淮中附近)。”鄰桌的一位食客被逗得前仰後合,笑出了眼淚,稍稍平靜後道:“她的淮海話是夠標準的,要不標準,興許你們還能聽得懂呢。”在這個食客的熱心指示下,他倆找了到淮城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