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迎春強忍住悲痛,哭哭啼啼地辭了眾人去了,還不知回去又會有何等待遇,賈家合府人等都不由得感慨歎息不已,半日後也都各自丟開不提,徑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獨有黛玉扶著紫鵑的手屹立風中,遙望迎春孱弱的背影,流淚道:“二姐姐好生命苦,她從小就是個麵性子,針紮一下也不出聲,偏偏又遇上這樣的人家!”
紫鵑勸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這也是二姑娘的命罷了!”說著也滴下淚來。
黛玉哽咽難休,半日方道:“果真是個緣法麼?女孩兒家清清白白的,卻為何一點兒主都做不得呢?從出生到出嫁,都由著別人擺弄。二姐姐是這裏的正經姑娘,尚且如此受人欺侮,何況我寄人籬下的一介孤女?將來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命呢!”
紫鵑不等黛玉說完,忙不迭地道:“姑娘快別說這些喪氣話,還有老太太和寶玉呢!”
黛玉淡淡一笑,淚裏帶著一絲悲涼,淒然道:“我何嚐不知還有外祖母?隻是到頭來都不是能做主的,俗話說得好,世事無常,指不定下一刻就出了什麼難以做主的事情。”
紫鵑隻覺得這話不詳,忙掩住心中的恐慌,開口笑道:“這裏風大得很,姑娘還是回去歇著罷,好容易好了些,仔細回頭又鬧頭痛,還得吃那苦汁子。”說著,扶著黛玉往大觀園裏走,徑自回瀟湘館,一路上人影寂寥,竟是淒涼之至。
春纖已經熱好了燕窩粥,端來給黛玉。
黛玉眉頭一皺,道:“甜膩膩的,誰還吃這些?隻熬一點子白粥來罷。”
比舊年,越發胃口差了,燕窩雖貴,隻吃在嘴裏總覺得膩味。
春纖聽了,笑道:“還不是寶姑娘說這燕窩粥滋陰補氣?叫姑娘每日必吃的?要不然,吃這麼久,也該吃膩了。姑娘好歹嚐兩口,全了我的孝心罷!”
說得眾人撐不住都笑了,黛玉也就順口喝了兩口,便即推開,複又漱口梳洗。
堪堪收拾妥當,雪雁風風火火地跑進來,見房中隻有紫鵑在一旁伺候,忙道:“姑娘,那香菱竟跟寶姑娘去了,我去瞧了瞧她,瘦得不得了,隻剩下一把骨頭了,好不可憐見的,真真那薛家大奶奶是個狠心毒辣的,竟容不得香菱一點兒。”
黛玉歎息道:“你知道什麼?但凡這女子,哪個不是眼裏容不得沙子的?遠的不說,就是近的,還有鳳姐姐呢!都說那夏家小姐狠毒善妒,可誰知道她也有自己的驕傲呢?打小兒也是家裏嬌生慣養的小姐,偏生嫁了這麼個驕縱無能的人,圖的,還不是她夏家無人,隻有一個獨生女兒,嫁妝非薛家莫屬?香菱也命苦,這樣齊整的女孩兒偏落得如此境地。”
夏日何嚐能有桂花開?雪逢夏日豈非一融之下場?偏那薛家圖人家嫁奩豐厚。
說命苦,苦的都是沒法子為自己做主的女孩兒家。
紫鵑聞言心中一動,道:“依姑娘說的,薛家娶進大奶奶,原就是打著這樣的主意?”
黛玉隨手挽了挽頭發,一點憂傷糾結在長眉之畔,道:“無利非商,夏家圖薛家是皇商之後,薛家圖夏家獨女無後,願打願挨,也是他們自己的主意罷了,別人哪裏能說什麼。”
紫鵑吃驚道:“這姨太太家也太會打算了,竟連兒媳婦也算計,怪道她家是皇商呢!往年在姑娘跟前說得那樣好,哄得姑娘認了她做幹媽,可那話兒卻都成了空話了,離開園子的時候,竟直接將史大姑娘丟在蘅蕪院,更沒跟姑娘說一句半句,真真叫人心寒!”
想到那日紫鵑說叫薛姨媽向賈母提親,最後卻被薛姨媽岔開,黛玉心中一酸,眼中便即落下一點晶瑩,歎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各人都有各自的打算罷了!”
金玉良緣已經傳了好幾年了,若無此打算,薛家何以在賈家一住數年不走?自己皆因父母雙亡方才寄人籬下,而他們又不是沒有自己的房地基業,怎地也不談離開二字?
紫鵑愁眉苦臉地道:“姑娘畢竟無父無母,恐怕就算有老太太做主,也難以和寶姑娘抗衡。幸而寶姑娘如今離了園子,不然還不知道得出多少閑氣。”
黛玉忽而心口一痛,遂捧心而顰,歎道:“你知道什麼?離園何嚐不是為了待嫁?”
紫鵑心中卻是一緊,失聲道:“待嫁?什麼待嫁?姑娘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