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丐掬手道謝,張旗頓了下,最終還是揮了揮手示意他走吧。
老丐想必也看出來了他這不速之客不太受歡迎,轉身便想走時,才注意到碗裏的錢。張旗看著他用手反複翻了一下,仿佛仍舊不相信這十元是真的,身形頓了頓,才像進來時一般蹣跚著往門外走去。
老丐走到門口,扶著玻璃門停了有那麼一次,再次轉身走了回來。
張旗心裏登時咯噔了一下,頭皮不由一陣發麻,那僅存的睡意倏然醒了。
接下來的一切,就好像記憶的膠片在倒轉,時間的刻幀在回放,直到某一個時間點後按下播放鍵,然後又開始重複那些熟悉的電影印象——
老丐走到近了,把左手拎著的菠蘿遞了過來,示意他收下。
見他沒有伸手來接,老丐急了,指著自己缺了一顆門牙的牙齒,反複嚅喏著:“咬不動,咬不動……”把袋子放在桌麵上。
直到老丐再次轉身走時,張旗才恍然驚醒,再一次經曆這一幕,他心底依然像打翻了一桌的油鹽醬醋一樣,五味雜陳。所不同的是,此刻心中除了憐憫感傷外,還摻雜了許多屬於那個已近而立之年的張旗的複雜感情。
一個外皮有點腐爛的菠蘿,但顯然還能吃,或許不知道被誰丟到垃圾桶,讓老丐撿了起來,一路拎著每一家每一家去乞討……
張旗突然想起來自己上了高二後過的並不幸福的生活,真是有夠可悲的。06年清明過後,媽媽的腹部痛了一個多月,老毛病,常見的婦科病子宮肌瘤,媽媽被持續的疼痛折磨得精神極差,在02年的時候已經做過一次手術,05年後又複發,而且這一次檢查出來的幾個肌瘤已經有鴿蛋大,爸媽商量後決定手術摘除子宮一勞永逸。手術定在七月上旬,等手術做完,剛好自己和哥哥也差不多快放暑假了,可以和爸爸輪流著來照顧她。06年的七月上旬,正好是世界杯半決賽賽程,主刀的醫生熬夜看球,在給媽媽做手術時造成了內髒大出血,雖然盡力搶救了,但媽媽最後還是沒搶救過來。
媽媽的意外身亡,一家人的命運就發生了驚人的逆轉。
爸爸在媽媽去世後染上了賭癮,不單隻家裏的積蓄和賠償金輸得一幹二淨,連家裏賴以為生的煙酒檔都一並折價賠了賭資。
張旗在經曆人生第一次殘酷的現實後,變得憤世嫉俗、玩世不恭,上了高三後成績一落千丈,高考時連二本都沒考上,心高氣傲的他就外出打工了。
一個穿著半裙身腳踩高跟鞋的女人和二嬸郭彩霞說笑著走進來,是店裏的老板娘李敏。
郭彩霞看到張旗坐在那裏,笑著說:“睡醒了?老板娘請你過來看店,你倒好,一到中午就打瞌睡……”
張旗側著頭看了下鏡子裏的自己,微眯的雙眼,寸頭,的確是自己高中時的樣子。
既然是夢,為什麼這夢如此真實?
不,在他給那個乞丐十元錢的時候,就已經和夢裏不一樣了。
張旗看著二嬸手裏拿著幾件衣服跟笑靨如花的老板娘坐在衣凳上聊天。十二年前二嬸就在媽媽出事的醫院外四科當護士長,還是虧了她居中幫忙,醫院才沒敢推卸責任把賠償金早早地送了過來。
十二年前的那場醫療事故,對張旗一家人來說都是個噩夢,夢轉回醒,誰又希望再來一次?